家族之苦

劳碌半生的平田周造（桥爪功饰）定年退休，而今这个老头优哉游哉，日常和老友们打高尔夫球散心，玩乐过后再来到居酒屋和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佳代（风吹纯饰）调笑一番，生活好不惬意。这一日，当他一如往常醉醺醺回到家中时，看似逆来顺受的老婆富子（吉行和子饰）居然提出离婚的请求，登时令周造酒醒了大半。次日醒来，富子依然没有改变主意，周造的心情因此变得越来越糟。父母婚变，连带平田家的其他成员长子幸之助（西村雅彦饰）、儿媳妇史枝（夏川结衣饰）、女儿成子（中岛朋子饰）、女婿泰藏（林家正藏饰）、小儿子庄太（妻夫木聪饰）及其女友宪子（苍井优饰）也被卷入其中。　　吵吵闹闹，喜怒哀乐，东京平凡的一户人家日常一瞥……据说，人类在进化过程中之所以能够超越其他动物，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人类相信虚构，能够为了一个虚无的信念、幻象活着。道德、宗教、主义能够使人做决定的时候不那么随意，而是要考虑再三。即使是婚姻这样私人的事，也无法逃脱这个“人类”层面的规则。
在我所接触的婚姻、家庭中，大多有或大或小的问题，但大家又都因为各种原因默默的维持着这种几乎断裂的关系。如果以客人的视角观察，每个家庭表面看上去都平和安宁，和谐美好，但当客人走了之后，这个家庭会呈现出它本来的样子。有很多电影都会涉及家庭题材，我觉得好的电影，拍的应该是客人走了之后的故事。
山田洋次的《家族之苦》便是这样的电影。这是八十多岁的山田洋次的第八十五部电影，这样的年龄段拍家庭，一般来说，拍出的作品会有些迂腐或者说教，但《家族之苦》看上去很有趣，像一个装作很成熟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导演的作品。
山田洋次和他同时代的那帮导演有很大的不同，大多数生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日本导演在创作的黄金时期都在猛烈的批判日本社会，毫不留情的揭露人性之黑暗，而那时候的山田洋次一直在拍小人物喜剧《寅次郎的故事》，一拍就是四十八部。这两种风格的电影都有存在的意义，往往后者生命力更顽强，因为社会或许会慢慢变好，但再好的社会都有成千上万无人知晓的小人物。
《家族之苦》看上去是一个格局很小的电影，它的大多数场景发生在家里，甚至有些像话剧或者情景喜剧。
这是东京的一个普通工薪家庭，三代人住在一个小房子里。老头周造在公司劳碌了半辈子，退休后开始享受生活，和老友打高尔夫球，打完球去小酒馆喝酒，小酒馆里有一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喝完酒后回家睡觉。
他的妻子富子看上去像大多数日本电影中普通、善良、勤劳的家庭妇女，她每天晚上帮周造捡扔在地上的袜子、裤子。她白天去一个中老年写作班上课，在那里学习写小说。小说让她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她决定摆脱无聊又劳碌的生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于是她把一张离婚协议书摆在了老伴周造的面前……
周造和富子的大儿子也住在这个房子里，他仿佛是父亲的翻版，每天辛苦的工作，家务事从来不管。他们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没本事的男人，两人因为一个盘子闹离婚。小儿子还算正常，他有了女友，马上要离开这个房子，他一直试图调和这些家庭矛盾。
饰演这些角色的演员像大多数同类型电影一样，动作、表情都有些漫画式的夸张，但他们的表演令人信服。这个电影本质上是个悲剧，导演让他们用喜剧的方式表演，这样比直接用悲剧或者正剧的方式演要难得多，稍微演过了就会引起观众的反感。他们拿捏的好像刚刚好，也许因为这些演员信服影片中的角色。
这一家人彼此之间其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即使老太太真的和老头离了婚，也不会导致家庭的崩溃，大家还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因为真正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像中老年滋阴壮阳保健品广告中的人那样甜蜜美满。
写作班让老年富子的女性意识觉醒，而且她可以领到去世的弟弟的版税获得经济独立，这让她打算选择新的人生。但当她崇拜的写作班老师说自己写的爱情故事全是虚构的，写作不需要亲身实践，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选择好像有些鲁莽。
在更加戏剧化、更加艺术的电影中，主人公往往要面临一次次人性的选择，而在山田洋次的电影中，主人公好像没必要选择，将就着过日子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激进一点的女权主义者应该会反感富子这样中庸、保守的价值观。
不过这个问题可以这样解释，将就着过下去，不需要把时间浪费在对抗和选择上，而是用多余的时间做自己的真正想做的事。世俗生活的不完美恰恰可以衬托出理想生活的美。
原载《晨报周刊》4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