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生活技能

安娜被困住了:她快30岁了，像个隐士一样住在她妈妈的花园小屋里，不知道为什么女权运动者会这么烦恼。她每天都用她的拇指做演员来制作视频，这些拇指会争论诸如瑜伽熊是道德主义者还是存在主义虚无主义者之类的问题。但是安娜不给任何人看这些视频，也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干什么用的。在她生日的前一周，她妈妈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她必须搬出小屋，理一个不会引起性别问题的发型，并且不要穿得像个无家可归的青少年。自然地，安娜告诉她妈妈“退后”。然而，当她的学校朋友来访时，安娜自我强加的孤立变得无法维持。很快她就和一个沉迷于西部片的八岁问题男孩纠缠在一起，而当地的房地产经纪人笨拙的人际交往技巧不断破坏他勾引她的企图。

人如何过活，本无对错之分。人生也没有一个统一的界定的标准。

人人均等的共产主义社会只是一个梦想。正常情形下，怎样生活，只要不违法乱纪，就无可指责。显然，英国导演雷切尔·汤纳德有着自己的看法和价值判断。他的处女作《成年人生存技能》（2016），抛出了一个形而上的模糊阐述，即成年人如何生活，或者准确地说如何与现实对接，乃是一门生存技能。人人都是一个独特的物种，如何保有自身的尊严和价值，并非想当然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老实说，这是一部古怪而玄之又玄的电影。结构散漫、零碎又无序，近乎于纪录片，却拍出了耐人寻味的新感觉。基调如此沉闷，并无活色生香的可能，但仍诱惑着我的胃口。那种冷色调的氛围，犹如英伦约克郡低沉的天空，片片缓缓移动的乌云喃喃絮语，飞鸟也难逃出生天，这阴郁的色调与她们的内心相匹配，多么压抑的天空。

是的，30岁的安娜和母亲玛丽安及外婆住在一起。三代女人饶舌并挤兑一处，让安娜无处可逃，耳朵起茧。她宁愿窝在家对面的棚屋，在这个简陋的小天地营造一个有趣的世界。她在手指上画上人偶，自编自导自演一曲双簧戏，有声有色，煞是逗乐。她痴迷于一切沉寂又毫不起眼的事物，包含自然与手工制品，比如朽木上的蘑菇、一株无人在意的野花和各种废品。

微小的不被人待见的垃圾品，都被她关注，这同样说明她现实中的心境，以及她身处的状态。母亲玛丽安总是责怪她不应只呆在那间破棚里，而应该走出去，交往一个男朋友。但她我行我素。她还是会出去的，比如踩着单车去志愿者之家。在这跟同样怪怪的男生布兰登一起做些看似无聊的事。

乏味的布兰登不善于交流，对于安娜来说很难入心入脑，但他总是说在写小说，比如写一只猫跑了，家人在寻找。安娜问找到了吗。他说不知道。多么不靠谱的小伙。安娜的邋遢也让母亲无法忍受，比如早起睡过了，慌忙起来，无衣可穿，就裸身跑到母亲屋里拿起昨天的湿内衣，一把扔进微波炉“烧烤”。母亲的唠叨，让她忘记了那件内衣，结果毁了微波炉，内衣依然湿漉漉，穿在身上浸透了外衣，让志愿者之家的人笑话她像哺乳的女人。

处处难堪的安娜，让她成为母亲不停数落的对象。但她有着自己追求，她不单编排双簧，还录制了很多有趣又极富创意的视频。有一天女友菲恩娜突然来到，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活力。惯于嬉戏打闹的菲恩娜同样无事可做，她去了东南亚转了一圈，回来后也在志愿者之家帮忙。但她总是爱捉弄安娜，鼓动布兰登去追安娜。

哪怕安娜光天化日之下野外拉屎，他也在自话自说，向她表示好感，完全不顾她在干什么。常说人要在合适的时间说得体的话，做正确的事。可他从来不会。远处的菲恩娜用镜子晃动着大声嚷嚷，安娜，我看到了你光亮的屁股。布兰登这才反应过来，一个劲地道歉而去。安娜跟菲恩娜闹掰了。

影片对于人这种差异化的性情可谓纤毫毕现。相对应的则是，安娜家对面的有一个叫克林特的小男孩，总是装扮西部牛仔样，冷不丁的叨叨，完全一副思想家的口气，小屁孩真是不可小视。这段时间她母亲患病住院，父亲也少在家，只能由安娜带他，起初很不情愿，慢慢便觉得这小家伙天马行空，倒是有很多鬼马。

小男孩询问安娜有没有男朋友，那个挂在屋里的比利是谁。这是影片的一个症结点。比利是安娜过世的男朋友。原来她还沉浸于跟他的世界里。但她从未外在表露对于这位比利的怀念。影片极其内敛简省。但眼下有一个不灵变却极为诚实的布兰登，他哆哆嗦嗦地向她表白，你很美丽，我喜欢你。安娜好像也被感动了，迅即抱着他亲吻，二人动作太大，一起摔倒。什么都不会顺利，或者说好事多磨。

影片的非线性叙事，无关主旨，完全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作派。谈不谈恋爱没关系，有没有工作没关系，在志愿者之家做不做没关系，跟菲恩娜吵架了又好上了，也没关系，或者跟母亲和外婆，从没有好好聊天也没关系。但小屁男孩跑了，这一定有关系。事情起因是安娜的视频突然找不到了，这可是她的命根子。后来发现全在小屁孩的包里，她怒不可遏地训了他一通。

小鬼克林特开溜了。找得安娜好苦，直找得死去的比利都跑出来跟她一起找。小河边她哭泣地跟比利说我该怎么办。比利说没事的，对自己要有耐心。是的，没事的。小屁孩就在大树下猫着。他出来了，问她在跟谁说话。小屁孩是那么的冷静，安娜是那么的六神无主。小小的克林特简直就是比利的再生。安娜踩着单车载着克林特回到家，克林特跑着扑在他爸爸的怀里。

安娜的母亲与外婆饱含着泪水。在菲恩娜的撮合下，安娜终于勇敢地跟布兰登在一起，布兰登送了她一件东西，正是一件镶有“成年人生存技能”的礼品。所谓《成年人生存技能》，无非是在说安娜的生活，或者她周边人的生活，并没有跟现实世界相交平行，而是自我封闭和拧着来的。这个生存并非只是说温饱，更非指表象的交游和闹热，更多的是指向有层次的内心。

只有内心的充盈，再跟现实进行有效地变轨和接轨，人生才是丰富的可感的愉快的，这是一个人生的场境和情境，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因子。影片最后，在安娜家这个破败的大院子，点缀着五彩缤纷饰品，如此来说，安娜过于简单毫无色彩的生活，从此便有了多重炫丽的可能。这种新感觉对于安娜来说，还真是不易。至于她跟有作家梦想的布兰登能否一起走下去，想必这并非一个大问题，因为这二人实在太像了。这是天作之合，或者说天意吧。

2017、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