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妈妈

大约日本喜欢拍这种平淡的电影，情节平缓，节奏缓慢，台词寥寥，给人的感觉却是宁静蕴涵着太多张力。那些小人物日常的小事情，点点滴滴似乎连不成片没什么意义却有看在眼里总是挥之不去的小细节们看着总是很舒服，没有太深刻的悲欢，但只是那一瞬间，人物的那种心情渗透进来身体渗透到自己的五脏六骸，难过不能自已。
不是没找过石川宽的上一部电影《Tokyo Sora》，大约看的人少的缘故，遍寻不觅。于是并不知道导演的风格，看见海报看见《好きだ、》（《喜欢你》）这个电影名字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想象成阳光明媚的青春校园片。待到开始看的时候大惊失色，我想象里的那个样子，居然果然不是。
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其实自己是无法挑战这类片子的，因为显现在你眼前的只是一些流云暗换下一些很是沉闷的少女少年的相处，他们不怎么交流，看得出来隐隐有些喜欢，但明显了看又没有，除了十七岁的他的吉他声声重复着一样的曲调，除了她时不常偶尔的哼唱这个调子，真的面对面对交流起来，她与他都局促的可以，他说话，寥寥数字，她答声嗯；或者她寥寥数字，他嗯。她与他一起站在坡上的时候风吹起来，他站着却忍不住反反复复绞动自己的手指，反反复复挺直着身体以及脚尖，好像除了沉默以外，身体其他部分一刻也静止不下来似的。而镜头落到她的身上，看见她也是一直在挪动着身体，或许很多东西太介意所以反而无法自在吧。
看着我们这些旁观者，也不禁为这个久久没法完结的局促时间别扭起来。这个样子，这个平衡是这个别扭样子，不打破怎么能释放心里凝聚着久久的张力呢？
所以他好像想跟她说什么，他跟她跟我的心都惊到了嗓子眼里，但是他话到嘴边说了一半，却没有了，反而千篇一律又问起她的姐姐来，失望的不止是她而已。她是想放弃他把他推到姐姐那边去的，而他的静默以及话题总是问候到姐姐那边去，怎能不让她心里完全没有底？这些十七岁的少女少年，心情都放在心底，又怎么可能有自信呢。
只除了镜头里总是出现的大片大片的天空，多少次流云浮动，下面被风吹过的两个影子，还是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可恼浮云不说话。
可恨浮云不能说话。
对于喜欢，他们表现的实在太别扭，刻意的隐藏所以反而让人看不清楚他的心事。她也在沉吟，但是上课时偷偷用铅笔画下他的侧脸，回家时不自禁的哼唱，至少让我们知道她是喜欢他的。但太在意，反而没法夸夸其谈或者微笑以对吧。反而没法真切地说出那句喜欢。
说不出来，所以自己地心意总是无法让对方知晓。
尤其是在难得一次相处比较好，笑脸酽酽的时候，他站在台阶下，她笑着说，差不多高呢。他说，差不多高。他指着远方说，用手指指看，她笑着，两个人一起把手整个伸直戳向同一个方向。多么融洽。他在下面，镜头的视线里只能看见她，她一步两步轻脚下去，吻了他。
但是他却匆匆忙忙小跑着逃开了。
留下哭泣的她。
只剩了水门边上层层叠叠的云，悄悄看着，却一样只是在默默流动。
想必她是以为他喜欢她姐姐的，想必她以为他当时的匆匆逃开是因为不喜欢自己。但直到故事到十七年后几乎发展到最后，他们重逢送她上车以后自言自语的那句，喂，游，那个时候，为什么我逃离般回去了呢？第一次和你接吻的那个时候。那个幽幽叹息的声音，才让人觉得，原来十七岁的时候他也是喜欢她的。只是太青涩，他一下子不知道了怎么反应于是逃开。
多么讽刺。
天上依旧是流云层层，没有湛蓝的颜色，一如当年，就连明亮的阳光照过来也是白花花却没有颜色只是给人苍白无力的感受。很阴郁。
人间却已整整错开十七年。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她却还是当年的她。他也不是当年的境遇，他却也还是当年的他。因为喜欢，还在。不想继续错过，所以他说要拿出尘封已久的吉他要弹当年的歌给她听，那个他当年写的调子，那个反反复复出现在旋律里被她与她姐姐都欢喜的调子。
结局总是要吓人一跳的，差点以为平淡就要继续的时候，他拿着吉他还没看见她的时候，他被人戳了一刀无力躺在地上的时候，他已经不能说话恍恍惚惚眼角留下泪来的时候……好像整整十七年的时间好像前面的这些那些细枝末节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将我砸开个口子，突然间领会到他依旧是沉默着的那种心愿马上可以了解却不得不放弃的无力感。
她还在等着他，她什么也不知道。我没有说话，他已经躺在地上没法说话。多少年的压抑与思念只剩这临门一脚，却让人憾之终身，怎不令人悲愤难当？！
………………
幸好这并不是结局。
当镜头的最后一刻难得停留在她的脸上的时候，我长叹了一口气。她那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过还是懊恼还是什么复杂心情于是悲喜掺杂的脸，突然间让我觉得很幸福。
看到片尾字幕的时候才知道石川宽不仅是导演而已，还是摄影制作监督脚本编集……大约里面的镜头是他自己亲手拍就吧？镜头里很多流云，很多很多天空，或阴或雨或晴，但总是厚厚的一层云，总是没有那种纯净的蓝，大约就是故事的整个基调吧。还有很多镜头陷在浓重的黑暗里，同样没有温暖的灯色。人物背景不知道为什么经常总是整片空旷的天空，那种似乎很明亮但是苍白地扎眼的空白背景。
同时拍摄的时候很少拍人物的脸，很少拍整个场景。镜头里经常只能看见他或者她的背影或者侧面，总是看不清楚她或者他的脸不知道他或者她的神情。一起走在水门的草坡上的时候，镜头总是斜斜着大半映着天空，很少才是人物远远的背影，如同剪影。
很多话语，她/他不说出口，其他人怎么会知道你的想法，浮云又怎么会知道？
看不见他/她的眼，不知道她/他的神情，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情，浮云又怎么能知道？
大抵，浮云不说话是因为它不知道。
所以这些那些镜头里成片的浮云，只是说出了太多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