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之阴阳法王

本片根据蒲龄原著之聊斋志异中画皮一段改编而成落第书生王顺生（郑少秋）娶妻多年，一无所出，一日自城中赶路回家时，偶遇一明艳照人之少妇尤枫（王祖贤）尤自称身世可怜，被逼嫁入某大户人当妾待，正室所虐，故冒死出走，王仗义相助，愿意让尤暂居于其书，当晚王欲与尤行鱼水之欢，天忽亮，尤推说身体不适，拒绝了王的要求。翌日，王往城中购胭脂水粉，欲赠尤以讨其欢心，遇玉清道人（刘洵），后者指王邪气缠身，王置之不理。王返家，向妻子陈氏表明心意娶尤为妾，陈氏趁尤宽衣沐浴时，竟自窗外窥得尤摘下脸皮，点画胭脂之骇人情景，吓得晕死过去，王连狂奔玉清道观，求道人除魔，玉清把一尘拂予王，嘱王把它挂在寝室门外，再作打算不料尤枫仍能潜入室内，向王申诉前生之辛酸遭遇。

因为看胡金铨的口述自传，就看了他的遗作《画皮之阴阳法王》。

印象最深的场景是一个夜晚。三个人，其中有两个道士。一个普通道士叫张道灵，努力把桃树枝干削成钉状，跟妖孽打架的时候用法、效果都跟手榴弹差不多；一个高级道士，太乙上人，在画符。还有一个是女鬼尤枫，画皮。

胡金铨这部电影改编自蒲松龄的画皮，钟阿城编剧。跟蒲松龄着力讽刺的好色中年油腻王生不太一样的是，电影里有个反派大boss阴阳法王。

阴阳法王出场，属下们就高唱：阴阳法王，万岁无疆，亲似爹娘。他也承诺了一个新世界以及新秩序。在人世与阴间的中间地带，是他的江山。非阴非阳，非人非鬼，非佛非道。人死后还没到阎王处报到，就被他中途截胡。虽然说来去自由，有想投胎的可以走，但真有想实践的，就“清水锅”伺候，再无轮回的机会。

阴阳法王的秩序是一个虚假而残暴的秩序，比公开的混乱更加丑陋。秩序的维护者戴着借用自傩剧的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对于底层投胎转世的需求，暴力镇压之。

尤枫是一个反抗者。聊斋里的尤枫，画皮是为了食人心，求个饱；电影里的尤枫则是为了再度为人的权利和自由。皮，是阴阳法王控制她们的工具，代表着与基本“鬼权”之间的距离。所以尤枫想要的是，愿死去的人，不用再画皮。

开头那一幕场景之所以感人，因为像极了普通人家寻常日子的夜晚生活。在古时候，大概是一片月之下的万户捣衣声；在现在，可能是孩子写作业，父母刷手机的温馨，只要不发生“辅导”这种阶级冲突。“日常”是个珍贵的字眼，代表了不能被剥夺的底线。对于尤枫而言，月上柳梢，描眉画眼，是一个像王祖贤一样好看的姑娘人生重要组成部分。所以灯下的这个场景，既是反抗的理由，也是奋斗的目标。

只有“日常”，才会有更多人的参与。尤枫固然清丽迷人，对人类“阳骚味”有着敏锐的感知。但是真正能让太乙上人投身到消灭阴阳法王的事业，造成“人鬼爬山，各自努力”的动人景象，归根结底这与太乙上人的日常直接相关。修道大业只剩下纯阴、纯阳的任务卡，解救尤枫可获得纯阴成就，杀掉阴阳法王解锁“纯阳”徽章，太乙上人在正义感之外，仍有额外动力。

阴阳法王之所以失败，归根结底，是因为人和鬼对人之为人、鬼之为鬼有着清醒的认识。他试图抹平人和鬼成立的理由，侵犯他们最为日常、因而也是最为根本的东西，注定会失败。

胡金铨拍画皮的本意，是想描述类似他香港、台湾、美国漂泊，无处可依不知何往的中间态。这个鬼气氤氲的故事现在看起来却过于乐观。乐观在好像冤有头债有主，一切问题在打倒法王时得到解决，而且boss没几个能打的喽啰，也没有各种催泪弹。

《聊斋》里，王生老婆为了救心脏被吃掉的丈夫，吃了很多乞丐的痰，回来吐在丈夫的胸腔，王生就活了。电影的另一层乐观在于，认为每个人对自己是谁，应该争取什么都清楚得很，没考虑到有人不止痰污了心，而是心脏本身粘稠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