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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芳名第一部

类型:剧情片日本1953

主演:佐田啓二,岸恵子,淡島千景

导演:大庭秀雄

安琪云1

剧情介绍

昭和二十五年5月24日,东京遭到盟军飞机轰炸,燃烧弹将东京的夜空染作红色。人们四散奔逃,年轻男女后宫真树(佐藤启二饰)和氏家真知子(岸惠子饰)在连番袭击中相互扶助,渐生爱意。次日凌晨,未通姓名的两人相约,半年后如果彼此仍在世上,就还来银座的数寄屋桥上见...

《请问芳名》电影剧本

原著/〔日本〕菊田一夫

编剧/柳井隆雄

译/莫邦富

菊田一夫原名菊田数男,1908年生于横滨,是日本颇有名气的剧作家兼作家。他创作的剧本《浅草的孩子》、《我家的幸福》、《鲜花盛开的港口》等,都以富有人道主义的情调而受到人们的欢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他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贫苦大众怀有深切的同情心和正义感,创作了《东京哀诗》、《堕胎医生》等许多揭露社会时弊的作品,反映出当时日本一般民众的呼声和期望。

长篇小说《请问芳名》(注1)(君の名は)出版于1951年,描写日本投降前夕,一对青年男女在一次空袭中邂逅,相约半年后在一座桥上再见。到期男的去了,女的却没来,原来她已嫁人。小说以这一对男女青年悲欢离合的故事为主线,穿插写了战后沦为捡破烂的少将,艇而走险的走私犯,因生活所逼的夜女郎,被美军抛弃的混血儿等众多人物,生动地再现了战后初期日本社会形形色色的景象,被喻为“战后日本社会的万花筒”。

这部小说,曾作为广播系列剧在电台播出,从1952年4月一直播到1954年4月,在日本轰动一时,同时,还由柳井隆雄改编成电影剧本,拍成了电影系列片,因此它的影响更大。当时日本许多年轻姑娘,都竞相仿效影片女主角围长围巾的款式,其影响由此可见一斑。现在来看,尽管这部作品还存在着社会原因挖掘不够深,某些情节的安排不够自然等不足之处,但是仍不失为一部较好地反映了日本战后初期生活的现实主义作品,值得加以介绍。

由于这部电影剧本的篇幅较长,现先译载它的上集,同时积极进行争取译出下集的准备工作。但为使读者能及时了解下集的故事发展,特将下集详细的故事梗概,附在本剧本之后先行刊出,以飨读者。

——译者

画外音:1945年深秋时节

1.〔班轮。越佐海峡。从新潟开往佐渡两津港的班轮,正穿破暮曛,向前驶去。

2.〔班轮甲板上。二十一二岁模样的氏家真知子正凭倚在栏杆上,痴楞楞地看着大海彼方,泪水顺着脸颊潸然流下。突然,背后有人招呼她:“小姐!”

〔真知子惊讶地扭头看去,阿绫站在她的面前。阿绫比真知子大上两三岁,有点女侍的气味。真知子并不认识她。

真知子:“(慌不迭地拭去泪水)……?”

阿绫:“(一边凑近身来,一边自来熟地)怎么啦?晕船了么?”

真知子:“(模棱两可地)嗳……”

阿绫:“轮船摇晃得够厉害的。……你,是第一次去佐渡?”

真知子:“是的。”

阿绫:“目的地是哪儿呢?”

真知子:“相川。”

阿绫:“(突然想起似地)你,不是氏家真知子吗?”

真知子:“(大出意外地看着对方)……”

阿绫:“果然是你啊!还记得么,我……就是在相川女子学校比你高两个年级的石川绫……就是小木的那家葫芦酒家的疯姑娘……”

真知子:“……啊,记得!记得!”

阿绫:“(一个劲地瞅着真知子)真是奇遇。……你二年级迁到东京去时,我还有些难受哩。因为我暗暗地喜欢上你了。你是从东京来的么?”

真知子:“(颔首)……”

阿绫:“(盯视着)你,哭了吧。我方才就一直注意着你哩。直担心你会不会投海。”

真知子:“(强作笑颜)……”

阿绫:“有什么伤心事吧?……瞒不了我的……船往佐渡开,你的眼睛却老是盯着来的方向……准是有什么事放不下心头吧?”

真知子:“……”

阿绫:“你在谈恋爱吧?被我猜中了。是和情人痛苦地分离了,……还是他死了,在战争中……?”

真知子:“……”

阿绫:“(沉醉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说出来吧。心中有痛苦,同喝醉酒一样,下决心吐了出来,会少许好受一些的。……来,说给我听吧……”

〔真知子默然不语地看着阿绫。

3.〔东京都中心。1945年5月24日,东京大轰炸之夜。

〔飞机的轰鸣声响彻夜空,如浪的烈焰染红苍穹。人们在火海中拼命地左冲右突。

真知子的画外音:“我,是在半年前的5月24日那个空袭之夜,……遇见他的。”

4.〔尾张镇附近。人们被烈火追逼着狼狈逃跑。蒙着防空头巾的真知子也混杂在这群人中,逃命而来。她一时似乎不知逃往何处才好,在街角处站下来。

〔她身后同她一起逃来的一个青年——后宫春树不由得惊叫一声:“危险!”猛推猛搡地把真知子推进路旁一幢大楼的地下室入口处,伏下身子。说时迟,那时快,一颗小型炸弹在真知子刚才站立过的街上猛烈爆炸。

〔许久,紧紧卧倒在地的春树和真知子才轻轻地扬起头。春树竖耳听去,递了个“快”的眼色,飞跑出去。真知子也紧随其后,疾跑而去。她同春树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奔跑。

〔两人在急急奔跑。春树面对着拦路的烈焰,犹豫了一下,找出一条活路后,无意识地拉住真知子的手,继续奔跑。

〔真知子“啊”地猛然惊叫一声,拉住春树。一根熊熊燃烧着的柱子掉落在眼前。两人吃惊地咽了口唾沫,然后,看清情况,又一股劲地奔跑。

5.〔数寄屋桥。春树和真知子同一伙人一起逃跑。天空被大火烧得通红,轰炸声又猛烈地响起。

〔春树发现桥畔有段炸坏了的防空壕。他拉着真知子跳入壕内。四周顿时被炸弹炸起的硝烟所笼罩。

6.〔防空壕中。春树和真知子一动也不动地蜷缩着身子,偎依着。其他躲避的人也堵住双耳,吓得面如土色。爆炸声持续不断,令人心惊胆怵。

7.〔同上。阒寂无声。疲惫不堪的真知子睡着了。蓦然,她醒来,奇怪地扫视四周。

〔人们几乎都已走光。春树也不见了。真知子着急地跑到外面寻找。

8.〔数寄屋桥。东方已露出鱼肚白,四周静寂得犹如墓地一般。春树独自一人伫立着,愣愣地象是在眺望天空。

〔真知子走近。

春树:“(觉察到)啊,是你……”

〔真知子默默地鞠躬致礼后,和他并肩而立。

春树:“(看着天空,喃喃说道)多美丽的早晨啊!可是,昨天一夜之间,也许有几万人丧失了生命。……简直象是在做梦。”

真知子:“(颔首赞同)……”

春树:“(看着真知子)我们终于活下来了。……活着真美好啊……”

真知子:“……是呀。我昨夜第一次发觉生命是这样的宝贵。……不过,幸亏了您……”

春树:“不,我才是多亏了您……”

〔两人感慨万分地相视着。

春树:“您的家在哪里?”

真知子:“在四谷。”

春树:“那,说不定昨夜的空袭会……”

真知子:“我真担心着爸爸、妈妈哩。”

春树:“您快回去看看……”

真知子:“(点点头)多谢您了。”

〔真知子转身欲走。春树叫住她。

春树:“嗯,您……”

真知子:“……?”

春树:“(稍有些踌躇地)战争还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我们都能活下去的话,我想在什么时候再见见面,为了回忆一下今天……”

真知子:“(点点头)……”

春树:“嗯,如果半年后,我们都还活着的话,在满半年的那天夜里,……11月24日在这儿会面好么?……”

真知子:“好的,我来会您。”

春树:“谢谢您……。那么,就定在11月24日夜里……八点。”

真知子:“嗳……,我一定来……。”

春树:“那么,保重身体。”

〔两人毫不犹豫地、极其自然地紧紧握了握手。真知子刚欲离去,春树又叫住了她。

春树:“啊,对了!……我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真知子:“……?”

春树:“请问芳名。”

真知子:“(突然吞吐起来)……我一定会来的!……决不会死的……11月24日晚上,八点,对么?……到那时候,我一定会来这儿的。……您也要来啊!”

春树:“对了,也许在重逢之前,互相不知姓名更好些。……不过,请一定来呀!”

真知子:“嗳,我一定来……,您也要来啊!”

〔两人再次紧紧握手。真知子就这么快步走远了。春树目送着她远去。

9.〔班轮甲板上。真知子和阿绫互相在倾诉着。

阿绫:“嗬——,这真是个浪漫极了的故事。……照这么说,今天就是那个约定相会的日子罗?”

真知子:“是呀,他如果还活着的话,一定在数寄屋桥等候着我哩。”

阿绫:“那么,你为什么不等到见面的日子就离开东京呢?”

真知子:“伯父不同意我。伯父说,他是牺牲了紧张的做生意的时间,特地从佐渡赶来接我的,不能为了一个象梦话般不可靠的约定,多耽搁两天时间。”

阿绫:“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太软弱了。”

真知子:“我是太软弱了。……所以,我感到对不起那位青年。……”

阿绫:“(叹息道)不过,仔细想来,这真是桩不可思议的事。怎么会爱上一个只相处过一次、连他的名和姓都不知道的男人?!……”

真知子:“……”

阿绫:“不过,我理解你的心情。对于你这样一个因为战争丧失了所有亲人的姑娘来说,那天夜里碰见的男人,便是你在这世界上唯一可以亲近的人了。说不定那个男人也是这样……”

〔班轮驶进了两津港。勘次(真知子的伯父,渔业财主)前来寻找真知子。

勘次:“真知子!……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准备下船!”

真知子:“嗳……,我这就去。”

〔勘次睥睨了阿绫一眼,走开去。

阿绫:“你伯父?……看来是个死顽固吧。”

真知子:“……”

广播声:“旅客们,辛苦了。轮船马上就要到达两津港码头。请做好下船的准备,不要遗忘了您的东西。”

10.〔两津港码头。走下船来的真知子和阿绫在码头上告别。

阿绫:“你到小木,一问葫芦酒家,就会明白的。……觉得寂寞了,就来找我吧,什么时候都行。”

真知子:“好的。”

〔汽笛声。

阿绫:“〔一看表)正好八点。现在那个人也许正在等候着哩。”

真知子:“(哀惋地注视着夜雾笼罩的大海)……”

〔勘次在对面的卡车上叫喊着。

勘次:“喂,真知子!你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还不快来?”

真知子:“(死了心似地)我告辞了。”

阿绫:“可要保重身体啊!”

〔真知子朝卡车走去。阿绫目送着她。

〔卡车上。真知子一直凝视着渐渐远去的夜雾茫茫的大海。

11.〔数寄屋桥。夜雾深沉,路人几乎绝迹。后宫春树竖起皱巴巴的大衣领子,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桥中央,象在等候着什么人。好一会儿,他才缓步走到桥的一端,收住脚步,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转回桥中央,重新伫立不动地等候着。一看手表,已过十点了。春树的脸上现出绝望的神色。他终于死了心,叹息着朝桥头走去。不防一旁跳出一个妓女——阿朝。她走过来搭讪。

阿朝:“阿哥……不玩玩么?”

春树:“(定睛一看,只见阿朝是个年龄尚小的姑娘)……”

阿朝:“(拉住春树的手)玩玩吧。”

〔春树甩开她的手,走开。

阿朝:“(瞪视着他)滚你的吧!吝啬鬼!……”

〔她破口大骂着,忽然觉察到什么似的,慌不迭地逃向黑暗深处。

〔春树奇怪地扭首看去。一个警察走来,同春树一起看着阿朝逃去的方向。

警察:“真是毫无办法,……不管你怎么驱赶,也驱赶不尽。……你刚才在桥上呆了这么长时间,是在等人吗?”

春树:“……嗳,有个人和我约过今晚在这儿碰面。……”

警察:“……?”

春树:“(想到一个主意)假如我走后,有个象是找人的年轻姑娘来这儿的话,请替我把这东西交给她行么?”

〔春树递上名片。

警察:“(接过名片)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春树:“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半年前约定在这儿见面的。”

警察:“〔费解地苦笑道)这可难办罗。怎么把这东西交给来找的人呢?……”

春树:“只要来了一个象是找人的姑娘,麻烦您把这交给她就行了。”

警察:“好吧。”

〔春树离去。警察目送着远去的春树,用手电筒照了照名片。

12.〔名片。

《自由俱乐部》编辑部

后宫春树

13.〔附近的道路上。春树回家去。蓦地,他收住了脚步。前面的河岸边,有个黑黑的人影蹲伏着,象是发生了什么异常事件。春树一眼不眨地瞪视了一会,记者的本能促使他快步走去。

14.〔河岸边。春树走近。投河的年轻妓女阿梢被拉上岸来。阿朝紧抱着她。

〔阿梢身穿红毛衣,黑发湿乱,模样令人同情。阿梢神志昏迷。

阿朝:“(晃摇着)阿梢,阿梢!你醒醒!……你醒醒!阿梢……”

阿梢:“(苏醒过来,睁开眼睑)……阿朝……”

阿朝:“啊,你苏醒了!……你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

阿梢:“(又合上双眼)……”

阿朝:“阿梢……阿梢……”

〔阿朝心慌意乱地巡视四周。她发现春树,顿吃一惊。春树走近。

春树:“……怎么啦?”

阿朝:“(这才放下心来)你就是刚才的……,她是我的朋友,……因为怀上了孩子,……悲伤得要走绝路。”

春树:“(惨不忍睹地)……”

阿朝:“你,帮我一把吧。要是警察来了,可就麻烦罗。……”

〔春树点点头,抱起阿梢。

春树:“家在哪儿?……”

阿朝:“就在附近。”

〔阿朝急急忙忙捡起掉落在地的东西,走在前面。

〔春树抱着阿梢,跟在阿朝的后面。

阿梢:“(突然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还是死了干净。……我要死呀!”

阿朝:“……阿梢!……”

阿梢:“放开我!”

〔她在春树的怀中竭力挣扎。春树用力抱住她,渐渐走远。

15.〔阿梢她们的窝棚。这是一个简陋不堪的小窝棚,搭在大火烧过的废墟上。时间已是两三天后的一个黄昏。

〔雪花飘飘。加濑田修造老头从紧邻的一个小窝棚中走出来,准备去捡烟头。恰在这时,阿朝从阿梢的小窝棚中飞跑出来,一看见修造就嚷道。

阿朝:“啊,修造大叔!”

修造:“怎么啦?阿梢身体不好?”

阿朝:“(摇摇脑袋)不,阿梢爬起来了。……说是要去挣钱,不听我的劝说。……”

修造:“(惊愕地)……”

16.〔阿梢她们的窝棚。阿梢坐在床上,穿着毛衣。阿朝和修造走进窝棚。阿梢瞥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地穿戴。

修造:“阿梢!你,真的准备去干活?”

阿梢:“……”

修造:“你这傻姑娘……。这么胡来,要是把身子搞坏了,怎么办?”

阿梢:“(破罐子破摔地)我就当作上次已经死掉了,那还有什么大不了的?”

修造:“你,就这么想死?”

阿梢:“……”

修造:“(厉声喝道)混蛋!”

〔阿梢、阿朝大惊失色。

修造:“(狠狠地瞪着阿梢)好,你去死!……你这么想死的话,就给我去死!”

阿梢:“我会死的。……我会去死的!”

修造:“你给我去死!”

阿梢:“(泪水盈眶)我去死!……我去死总行了吧……”

阿朝看着这两人。

修造:“……喂,阿梢……你在数寄屋桥上第一次碰见我的那天夜里,那时,你也冲着我喝道:你去死!……”

阿梢:“……我,因为我最恨军人!……”

修造:“可现在,你自己呢?!那天夜里,你救了我这个饿得奄奄一息的老头。……我现在的心情就同你当时的心情一样!……我,我最讨厌干你们这种行当的女人!……但是,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阿梢凝视着修造,正欲开口说什么,春树来了。她一惊,看着春树。

〔修造、阿朝也注意到了春树。

修造:“是……是您啊!那天夜里,给您添麻烦了……”

春树:“不,哪里的话……(注意到室内的气氛)怎么啦?”

修造:“(睃了阿梢一眼)没什么,这姑娘说要出去干活。我正训斥着她哩。”

〔春树和阿梢目目相视。阿梢突然悲哀地垂下眼睑。

修造:“来,请坐!……阿朝,快收拾一下!”

〔阿朝手忙脚乱地把进门处收拾了一下。

〔修造请春树进屋。阿梢背着脸,坐着不动。

修造:“阿梢……,就是后宫先生听说你要拖着这种身子出去揽生意,也准保会骂你的。”

阿梢:“……可……可我……可我是想死呀!……与其生出一个蓝眼睛的小孩,还不如去死。……不然的话,一定会成为人们笑柄的。……”

修造:“……不管人们怎么取笑,你只装作不知道,这不就行了吗?……孩子生下后,就算是我的孩子好了!”

阿梢:“(惊愕地看着修造)……”

修造:“怎么样,阿梢?这么办还不行么?……你是会吃苦头的,可还没问世的孩子并没有什么罪过呀!……您说呢?后宫先生。”

春树:“(感动得频频点头)……”

阿梢:“(目不转睛地看着修造)大叔,……真能把孩子算作是大叔的骨肉?”

修造:“当然罗,算作是我的孩子好了!……我在后宫先生面前立下保证。”

阿朝:“可是,算作是大叔的孩子,不有点奇怪么?……如果说是后宫阿哥的孩子,那倒真合适……”

修造:“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阿梢闻此,更是哀伤难禁。

修造:“(岔开话题)听话,阿梢。……孩子的事,不用担心……。你就安安心心地好好休养。”

阿朝:“就是嘛。……养活一个阿梢,我还是应付得了的。”

修造:“阿朝,你干的那行当,我实在是不喜欢。……可能的话,你趁早别干了。……我尽一切力量去捡烟头就是了。”

阿朝:“可……”

春树:“我、我也象加濑田先生一样,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阿梢、阿朝往视着春树。

春树:“(看着两人)你们的苦楚,我是完全理解的。……特别是阿梢怀上了孩子,确实是桩悲伤的事。……可是,不能屈服。……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能自暴自弃。”

阿梢:“……”

阿朝:“……”

春树:“至今为止,你们所干的,我觉得都是因为生活所逼。……但是,从今天起,可能的话,要象加濑田先生说的那样,停止现在的行当,开始过更为象样些的生活。……你们只要真有那么一股子决心,一定会有办法的。……加濑田先生陪伴着你们,……我也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阿梢、阿朝呆然地听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顷,一阵酸楚袭上心头。

〔两人失声恸哭。

修造:“……真是可怜……让这种毫无罪过的姑娘遭受这么凄惨的命运。……要是没有这场战争,岂会……。这都是我们这些当兵的罪过呀!……我无论如何也要帮助这些姑娘。……后宫先生,也拜托您了。请您助我一臂之力!”

〔春树点头。阿梢她们号啕大哭。春树、修造凝视着姑娘们,许久,许久。

17.〔佐渡的群山。从海上远眺山峦的景色。真知子的画外音(诗朗诵):

“有人问——您的芳名?

羞怯间我未告之。

物换星移,又是去年时日;

家乡河畔,我惆怅悄立,

思绪似水,柔情如丝。

最恨都城山水远,

空有佐渡春日诗。”

18.〔佐渡的景致。

19.〔勘次家的里屋。在昏暗的里屋,伯父勘次(人称“倔勘”)正紧逼不放地冲着在做针线活的真知子说道。

勘次:“到底是滨口的什么地方,使你看不上眼?他家是佐渡数一数二的财主,本人又在东京政府机关里工作,既有本领,又得上司的青睐。人们都说他当个科长、局长的,根本不在话下,将来还是个当副部长、部长的人材哩!你不觉得这是在高攀吗?……”

真知子:“(哀怨地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我还不想结婚!”

勘次:“(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你竟这么胡言乱语!……我就是为了这桩婚事,才把你带到佐渡来的。……让你成了这个亲,首先你那死去的父母也可含笑九泉了。……而且,从很久以前,你家和我家就积欠下滨口家深重的恩义……。”

真知子:“……”

勘次:“你还在牵念着在什么数寄屋桥上约定过的那个男人么?……真是荒唐之极!同只见过一次面的姑娘定下这样约会的家伙,准是个流氓……”

真知子:“请您别说那位先生的坏话!”

勘次:“(恨恨地咽下一口唾沫)什么?!”

真知子:“……不管怎么说,我还不想结婚。……所以,请您别提这种事!……”

勘次:“这么说,你是硬要不听我的话罗!”

真知子:“我讨厌,最讨厌象伯父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固执己见的人!”

勘次:“住嘴!……现在,我就是你的父亲!如果不听我的命令,你给我滚出去!随你去哪,我不管!”

真知子:“……这……这就是伯父您给我的话么?”

〔真知子哭倒在榻榻米上。

勘次:“(有些手足无措,极其恼火地)你这么犟头倔脑,是不行的!……不管怎么说,胜则最近要回来休假。我们已答复对方,表示同意这桩婚事。你就照此去办,……不许你自说自话……”

〔说毕,勘次拂袖而去。真知子痛哭着。勘次刚走,伯母信枝走进屋来。

〔真知子不胜悲抢地仰起头,看着伯母。

信枝:“(长久地注视着真知子,温柔亲切地)真知子,你说得真好!这个家里,在你伯父面前能这么干脆俐落地表示自己的态度,你还是第一个哩!……”

真知子:“……”

信枝:“我在屋外听着哩。直到今日为止,我连一次都没做到过的事,你给我做到了。我真是打心底里高兴。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不认为那个在数寄屋桥上同你见过面的人,一定会是你伯父所说的那种流氓。你对他牵肠挂肚,我也是理解的……”

真知子:“……”

信枝:“(严肃地)可是,我说真知子,那个人啊,且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你既不知他的姓名,又不知他的地址,这不是等于在做梦么?……况且你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你的……”

真知子:“(凄惋地)……”

信枝:“真知子,我觉得,尽管你一时不情愿,但与那个人相比,倒还是听你伯父的劝说,同胜则成家才是为了一生的幸福。……我不会对你强劝硬逼的。……就拿我来说吧,同你伯父结婚时……”

真知子:“伯母,您同伯父结婚后,感觉到过人生的意义么?……您觉得人生是快乐的么?”

信枝:“这个嘛,……我没有那么复杂地思考过。但是,我无病无灾地过着日子,生活上也不穷困潦倒,应该算是幸福的吧。你伯父虽然脾气倔辈,但人倒并不坏。”

真知子:“……”

信枝:“人这个东西啊,幸福不幸福,全凭你自个儿怎么去想的。你承认这就是命运,随它摆布,倒反而会获得幸福。”

〔真知子正欲张口说什么的时候,女佣走了进来。

女佣:“那个,有人要见小姐。……说是只要一讲阿绫这个名字,小姐便会明白的……”

〔真知子露出颇为惊诧的神色。

20.〔勘次家门外。阿绫在门外等候着。真知子从勘次家旁边的小路上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阿绫:“(一瞅见她)啊哟,真知子!……我搞清楚了!嘿,就是你在数寄屋桥碰到过的那个人……”

真知子:“(吃惊非小)……?”

阿绫:“你快到我家去,去了就会明白的。”

〔阿绫催促着惊得目瞪口呆的真知子。

21.〔葫芦酒家的店门

22.〔葫芦酒家的一间小餐室里。当地诗人本间定彦正自酌自饮着啤酒。里座《佐渡舞曲》正热闹喧哗。

〔阿绫拖拉着真知子走进屋来。

阿绫:“嘿,我把她叫来了。她就是氏家真知子。……(冲着真知子)就是他,是我发现的。”

真知子:“(行礼)……”

定彦:“(颇为恭敬地)我是《北国文学》杂志的本间定彦。”

阿绫:“他也是个诗人。嘿,尽写些梦话一样的东西。记得么,有一次我给你看过的,……就是那首《佐渡正是春色浓》的诗。……来,快把刚才的诗拿给真知子看呀!”

定彦:“(目不转睛地看着真知子的秀颜)从阿绫那儿听说了您的故事,我感动极了。……她说,您是如今社会上少有的心灵美的姑娘。不,您岂止是心灵美,您的容貌、您的身姿,都是美丽非凡的。……”

阿绫:“得了,你就少唱些多余的赞歌吧。”

定彦:“您别着急,……我真是非常感动。这可以写成一首诗。……我偶然地,不,这不是偶然地,是上天赐给美丽心灵的恩惠。”

阿绫:“这真要急死人了!”

定彦:“别急,别急!……(喝光啤酒,继续叙述)我非常偶然地弄到一本杂志……,于是,就和您遇到过的那个人不期而遇了。就是这份杂志(打开《自由俱乐部》杂志给真知子看)……我说的就是这首诗。……”

真知子:“……?”

定彦:“就是这首诗。这首诗的作者一定是您所要寻找的那个人。……他写的这首诗同您的故事实在是太相似了。……我念给您听吧。”

〔定彦抑扬顿挫地高声朗读:

烈火

那是烈火满街的一个夜晚,

我同她偶然相遇;

当那烈焰消却的早晨,

我又同她匆匆别去。

啊,我那不知芳名的少女。

东京的雪,东京的雪,

大雪白如玉。

那夜的相遇,

就象残火延续,

燃烧在我的身躯。

那夜惨绝人寰的烈火呀,

人们决不让你重酿悲剧。

可是,我那燃烧在胸中的烈火,

这大雪压掩下的烈火啊,

你那悲伤又将化为花絮,还是泪雨?

〔真知子听得入了神。她的眼前,又浮现起那天夜里春树的面容。

定彦:“(朗读完后)怎么样……诗虽然象是个外行所写,并不怎么出色,但感情还是很好地表达出来了。……没错吧,同您的故事不是完全吻合么?!”

真知子:“(仍在恍惚入神之中)……”

阿绫:“没错,准保是那个人。(拿过杂志,一边让真知子看)……你看,后宫春树,姓名也弄清楚了。”

定彦:“真知子小姐,我是偶然看到这首诗的。但是,这决不是单纯的偶然。这是上天的启示,说明你俩应该结合在一起。”

阿绫:“这个人啊,兴奋得简直就象是他自己的事情一样。”

定彦:“那还用你说,在日本战败后的丑恶的现实中,我的心种植在美好的事物之中。只要是美好的事物,不管它是鲜花,是小鸟,是他人之事,我都倾心相许。来,把你们的命运托付给我吧……”

真知子:“……”

阿绫:“写写弄弄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已……(忽然注意到)可是……我们光弄清他叫后宫春树,还不知道他的地址呀?……”

定彦:“(有些犯愁地)哎……这倒也是……”

真知子:“(顿时脸色略显不安)……”

阿绫:“对了!这有什么可犯愁的?!一问杂志发行所不就行了么!……”

定彦:“对呀!”

阿绫:“那么,你快写信去问……”

定彦:“好!……”

〔定彦一边饮酒,一边铺展稿纸,挥毫疾书。

〔信封上写着:

《自由俱乐部》编辑部

后宫春树 先生收

23.〔《自由俱乐部》编辑部。这是间利用大火烧毁的大楼的一部分改建而成的房间,里面十分简陋凌乱。

〔社长正在主编的桌前训斥主编和春树。主编的桌上摊开着《自由俱乐部》杂志和对头杂志《新世界》。两份杂志都刊登着修造、阿梢、阿朝她们的相同照片和同样内容的报道。

社长:“主编,我们杂志的报道,究竟是怎么搞的?《相依为命的人们 混乱之隅的鲜花》,……这种警喻性报道简直象是贵族女孩子在作游戏!……究竟是谁写下这种混帐报道的?……”

春树:“……是我。”

社长:“(恨恨地瞪着他)哼!你们说要做个有良心的编辑,这是不错的。……可是,把同样的材料,竟给了《新世界》……。原陆军少将和两个妓女在小窝棚里相依为命这种猎奇生活,你们不觉得充满色情味么?……而且,《新世界》的发行日期还比我们早。……我们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输定了么?这下子我们再和人家争什么销路,连老天都得责怪我们打错了算盘!……《自由俱乐部》并不是一种为了寻欢作乐而创办的杂志!”

主编:“……真对不起……”

春树:“(一脸有苦无处诉的神色)……”

社长:“我可有言在先,这期要是出了亏损,我就撒手不管了……。来,把我的皮包拿来!”

〔社长提起皮包,回自己的办公室去。留在屋内的两人陷入难堪的沉默之中。

主编:“真是麻烦啊……”

春树:“主编,不管社长怎么说,我相信我所取的态度没有错,我怎么会为了获得销路……去编造无中生有、哗众取宠的假报道呢?……我写的那些人正是为了严肃地生存下去,而在拼命争斗着哩!”

主编:“可是,我们杂志拍下的照片,居然也出现在《新世界》杂志上,这是怎么回事呢?除了你们之外,又有谁能弄到这些照片呢?……”

春树:“……这桩事,我去调查。”

主编:“好吧。”

春树:“(拿起《新世界》杂志)这种黄色杂志!”

24.〔修造的小窝棚前。横山前来访问修造。他冲着修造点头哈腰地问好道安。

〔阿梢和阿朝在背后奇怪地看着他俩。

横山:“战争一结束,我卖掉了一些东西,囤积下一批纸张。……托这批纸张的福,现在我办着一份叫做《新世界》的杂志,偶然地弄到了这张照片(给修造看照片)。”

修造:“这照片……”

横山:“我买通《自由俱乐部》的摄影记者弄来的。……我想,对象既然是您加濑田阁下,这个报道就不会被《自由俱乐部》独家掠美了。……阁下,看在往昔的情分面子上,请给我提供些材料。”

修造:“但是,横山,我们的情况《自由俱乐部》已……”

横山:“我要给《自由俱乐部》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做生意和战争是一模一样的,也得搞偷袭。”

修造:“不,我不喜欢这种做法,请不要写我们的事情。”

横山:“阁下,战争期间,我们还不都是被一张入伍通知书召集去欺压老百姓的一丘之貉吗?!……我们应该同舟共济。”

修造:“(脸色骤变)横山,你给我回去!我不想让你这种人来写。”

横山:“(冷冷地)阁下发怒,可叫我为难了。既然您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大致情况我已从摄影记者那儿了解到了。报道随便我们怎么写都行的罗。”

修造:“随你的便!”

横山:“那好,……这是点薄礼。看来阁下手头也正拮据。”

〔说毕,横山掏出一个白信封。修造惊愕不解。横山将信封放在一旁。

横山:“那么,……我告辞了。”

〔说完,横山一溜烟地跑走了。

修造:“喂,我不要这种东西,……你给我拿回去!喂,横山……”

〔修造追赶出去。阿梢、阿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25.〔阿梢她们的小窝棚。修造把以上的经过告诉春树。

修造:“那家伙原是我部下的一个参谋。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钱也还给他了。可是,这家伙居然写出这种纯系胡说八道的报道,我真感到对不起您,对不起这些姑娘……请原谅我。”

春树:“不,没什么关系。我早已不想在《自由俱乐部》工作了……”

阿朝:“这么说,阿哥你要辞职?辞职后,怎么办呢?辞掉了工作,生活要发生困难的……”

春树:“天无绝人之路。在东京呆不下去,就回老家去。”

阿朝:“回老家?是回鸟羽么?”

春树:“嗯,我姐姐在那儿。”

阿朝:“(睃了阿梢一眼)阿哥不在,我们可要寂寞冷清了。”

阿梢:“〔无精打采地)……”

修造:“我给大家惹出麻烦事了……”

春树:“不,这不能怪加濑田先生。现在整个社会都变得险恶得很。(转向阿朝)……这些事随它去。洗衣店的工作怎么样?……干得顺利么?”

阿朝:“还可以。最初有些人对我们冷眼相待。但我们不管碰到什么事,都默默忍受。……阿梢也说生了孩子后,同我一起去干。”

春树:“好,有志气。我这就放心了。我真担心你们被人捕风捉影地瞎写一通之后,又要破罐子破摔了。”

阿朝:“不,造谣的事,随他怎么写,我们也不怕……。有阿哥和大叔支持着我们,才不理会他们哩。我说得对吧?阿梢……”

阿梢:“(虽然点头称是,但一脸凄寂的神色)……”

修造:“后宫先生,我倒又搞不明白了。善良正直这个东西,为什么在人世间那么难以立住脚?……我是相信会有一个真善美的世界,才决心从头干起,过起现在这种日子来的。……看来在这个世界上,光凭善良正直还是难以生存下去的。神气活现的尽是些恶棍坏蛋……”

春树:“不会有这种事,我相信真善美一定会胜利的。不相信这一点的话,人生在世就毫无意义了。会胜利的,……到最后一定会胜利的。”

修造:“为了这些姑娘,……我也愿意相信这一点啊!……”

〔众人感伤不已。

26.〔葫芦酒家的单间餐室。定彦仍同往常一样,一边喝酒,一边作诗。他自我陶醉地感叹一声,读起写在本子上的诗:

“有人问——请问芳名?

可是,他那尊姓,

我也未曾问下。

如今,独自来到海滩,

只能空问那海边的旋花

……”

〔阿绫回到餐室。定彦抬头望去。

定彦:“写成了,怎么样,是首好诗吧。这是献给真知子小姐的诗。”

阿绫:“现在不是你悠闲赋诗的时候!真知子遇到麻烦事了!”

定彦:“……怎么啦?”

阿绫:“真知子不见了。听说被人邀去游玩金比山了。……和东京来的那个姓滨口的男人一起……”

定彦:“滨口?”

阿绫:“就是那个向真知子求婚的男人!……”

定彦:“(闻言脸色稍变)这,这是真的吗?你是说那个老头硬要让他们结婚……?”

阿绫:“我说啊,我们也去看看,到金比山去……”

定彦:“好!”

阿绫:“(稍稍扫了本子一眼)‘只能空问那海边的旋花’。就你这张嘴脸,倒还能写出这种诗句来。”

〔定彦很是害躁。

27.〔金比山屯田池牧场。放牧着的牛群沐浴着春日的阳光,伤感地嚎叫着。

〔真知子和滨口胜则坐在池塘旁边的草堆上交谈着。

〔胜则是个颇有才气的青年。

真知子:“……”

胜则:“当然,我不会象您伯父所说的那样,强迫您快点和我结婚。……只是……即便您现在不愿和我结婚,只要知道您将来会对我产生好感,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好感,我回到东京,在机关里工作时,内心也是幸福的。……我现在只要得到这么个回答,就已心满意足了。……您说呢?真知子小姐!您好好考虑一下,我等候您的回答行么?”

〔真知子一脸踌躇难决的神色。忽然,象是下定了决心,仰起头来。

〔这时,从对面突如其来地传来阿绫的叫喊声——“真知子!”

〔真知子惊诧地朝对面望去。只见阿绫和定彦正从对面急急奔来。

真知子:“……?”

胜则:“(看了一眼)是您的朋友?”

真知子:“嗳……。”

胜则:“请去吧,不必介意我……”

真知子:“那么,我失陪片刻……(站起身来,朝阿绫他们走去)”

28.〔少许离开一点的地方。真知子走近阿绫他们。

阿绫:“叫我们找得好苦!真知子……”

真知子:“……有什么事?……”

阿绫:“嗯,是关于上次去信的事。”

真知子:“(两眼熠熠闪光,充满着期望)……”

定彦:“我写去的那封问询的信,被附了一张副笺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真知子:“……?”

阿绫:“《自由俱乐部》杂志象是倒闭了。要不,怎么会……”

真知子:“……”

定彦:“实在太遗憾了。……好不容易才有了线索,却又……。”

真知子:“(绝望地)……”

阿绫:“不过,还不至于灰心丧气……他的姓名我们还是知道的嘛。(朝胜则方向看了一眼)……真知子,你把真实情况对那人讲了么?……”

真知子:“没有,还没讲……”

阿绫:“(点点头)你稍候片刻……”

〔她扔下两人,朝胜则走去。真知子和定彦忐忑不安地往视着她。

29.〔屯田池畔。阿绫走到胜则旁边,劈头说道。

阿绫:“我有话要和你说。”

胜则:“(大出意外地瞧了她一眼)……?什么事?”

阿绫:“看来你是准备要同真知子结婚罗。……你知道真知子的心情么?”

胜则:“……真知子的心情?”

阿绫:“对!我说的是你知道真知子现在是何等地痛苦吗?……”

胜则:“?……”

阿绫:“好吧,我来把真实情况告诉你吧。……这是真知子自己难以启口的事。”

〔胜则脸色略变,盯视住阿绫。

30。〔勘次家,房间里。夜晚。

〔胜则和真知子两个人在谈话。

胜则:“……阿绫真是个有趣的人。……她把您的许多事都告诉我了。……就是您心中的秘密……或者说是您的浪漫史……。”

真知子:“真太对不起您了……”

胜则:“不,听了这一些,我对您……更有好感了。……我毋宁说是同情您。”

真知子:“(低垂着脑袋)……”

胜则:“我说啊,真知子小姐……,和我一起去东京好吗?……”

真知子:“(惊愕地看着他)……”

胜则:“然后,您去寻找那个人,……我也陪您一起去寻找。……既然他的姓名和以前工作过的单位都已弄明白了,那就一定会找到他的。”

真知子:“……”

胜则:“听我的,就这么办吧!如果您找到了那个人,……那又是个很好的青年的话,我会高高兴兴地当你们的证婚人的。”

真知子:“可……”

胜则:“请不要误解,我带您去东京,决不是出于一种不可告人的企图,……也决不是想叫您对我感恩戴德。我是爱您的。为了您,我愿献出我的一切力量。”

真知子:“……”

胜则:“……只是走之前,要在您伯父面前,做出同我结婚的保证。……这是把您带往东京去的借口。”

真知子“可是,这样会使您……”

胜则:“不,我只是想让您获得幸福。”

真知子:“(感激得热泪盈眶)……”

胜则:“真知子小姐,我回到东京以后……”

真知子:“(凝视着他)……”

胜则:“回到东京以后,我不愿意给您增添精神上的负担,所以,决不再说这一类话。因此,现在请让我先说了吧。(目不转睛地瞧着真知子)我,我爱您,爱您……”

真知子:“(注视着他)……”

胜则:“(凝视着她,突然一笑)……这句话,只限于现在这个场合。在您也产生同样的感情之前,请把这句话彻底忘掉!……也就是说,我只是报了个名,保留下做候补人的权利。……请忘掉吧,……要不……”

真知子:“……”

胜则:“……好了,就这么定了。……我们去见伯父他们吧……”

〔胜则催促着真知子,站起身来。

31.〔春树的房间(公寓里)。春树在作回乡的准备。阿梢和阿朝前来帮忙。阿梢熨完衬衫后,正在折叠衣物。

〔阿朝在整理书箱。

春树:“行啦,够累的了。”

阿朝:“不,没什么。阿哥,这书怎么办?都带回去?……”

春树:“这太麻烦了,……寄放在你们那儿吧。”

阿朝:“就这么办吧。……这书多沉啊。……我们也要看书学习了。……对吧,阿梢……”

阿梢:“(有些高兴起来)这么说,阿哥,你不久就要回来的罗?”

春树:“这个嘛……,如果东京的工作能够定下来的话……。在找到工作之前,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哩……”

阿梢:“不过,……在那个日子之前,你总会回来的吧?……11月24日……”

春树:“……”

阿梢:“你不是要去数寄屋桥么?”

春树:“嗯……也许会去看看的……不,一定去。”

阿朝:“阿哥也真可怜。……见不到心爱的人……。可是,你为什么不问问她的姓名就分手呢?……傻瓜……”

阿梢:“真是个傻瓜!”

阿朝:“别再去了。……她不会来的。5月24日那天不是就没来吗?”

阿梢:“不,还是去一下好。这回一定能见到她的。我有这种预感……”

阿朝:“可是,两人一相逢,阿哥不就被人夺走了么?”

阿梢:“(垂下头去)这是没有办法的。”

阿朝:“……你回到东京后的第一桩事,就是到我们这儿来,因为我们在等着你!……”

春树:“知道了,一定去。……下回再见面时,阿梢已经生下孩子了吧。可要保重身子。”

阿朝:“(捆绑着行李)我们的事,你不用担心。阿哥不在,我们也会好好过日子的。”

〔春树不经意地看了阿梢一眼,只见阿梢神色黯然,泪水盈盈。

春树:“怎么啦?阿梢。”

阿梢:“没什么?”

〔阿梢掩饰着,捆扎起行李。春树凝视着她。

32.〔东海道线。深夜的下行列车在疾驰。

33.〔打给水泽谦吾的电报:“明晨七时抵达。春树”

34.〔滨岛的松木饭馆里的一个单间餐室。春树的姐姐悠起枝正同水泽谦吾在说话。悠起枝是饭馆的女招待,谦吾是个老实正经的公职人员。以前他是春树的高年级同学。

〔谦吾面对着春树拍来的电报。

谦吾:“春树君是久别回乡,当姐姐的你陷于现在这种处境,我实在难以向春树君交代……”

悠起枝:“不,我不想见春树……对于您的事,我以前也说过多次,我早就把它忘掉了。”

谦吾:“……”

〔一个女招待来叫悠起枝。

女招待:“悠起枝,客人在点你哩。”

悠起枝:“好,我这就去……(对着谦吾)那么,谦吾先生,春树回来后,就请您多多照应一下。”

〔悠起枝离座起身。

谦吾:“悠起枝女士……”

〔正在这时,有个年轻女人——奈美闯了进来。奈美是个体态丰满诱人、富有野性的女人。悠起枝和谦吾都为之一惊。

奈美:“(怒目扫视两人一遍)老师!”

谦吾:“奈美,……你来这儿干什么……?”

奈美:“老师,你自己来这儿干什么……?(冲着悠起枝)悠起枝,……你再诱惑老师,也是徒劳。老师已经属于我的了。……走吧,老师,我们回去吧……”

〔悠起枝盯视着他们,忽然朝外走去。

奈美:“走吧,老师,……回去吧!”

〔从饭厅那儿传来热热闹闹的乐器伴奏声。

35.〔和具公民馆。其中一个房间是谦吾的宿舍。

〔谦吾正向刚从东京回来的春树叙述着。

谦吾:“……是我不好。我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后悔莫及。……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西崎家突然提出要悠起枝女士办理离婚手续……”

36.〔樱花盛开的春季。

37。〔西崎家屋内。谦吾和悠起枝都在屋里,同悠起枝的公公、婆婆谈着话。

谦吾:“这岂不是欺人太甚了么?战争期间因为人手不够,你们就说寡妇悠起枝女士是卫国捐躯者的妻子等漂亮话,把她留了下来。而现在你们竟……”

公公:“水泽先生……,事情你要从坏的一面去想,那就尽是坏事了。……悠起枝还年轻,这样虚度青春岂不可惜?她只要办了离婚手续,不是还可以再嫁么?我们都是为悠起枝着想。”

谦吾:“可是,悠起枝女士离开这个家的话,不是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吗?不是要流落街头了吗?这样做,简直比对待用人还要无情。”

公公:“……你和悠起枝是什么关系,来这儿说三道四?你究竟是悠起枝的什么人?”

谦吾:“……我只不过作为悠起枝女士的老朋友……”

婆婆:“水泽先生,你说她会流落街头,岂不可笑?你不是翘首盼望着悠起枝走出这个西崎家门么?”

谦吾:“(语塞)……”

婆婆:“(打量了两人一番)你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和悠起枝……早就亲热得如胶似漆的,……这桩事在这个镇子上是尽人皆知的。只要你不让她流落街头,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谦吾:“(怒火中烧)诬陷!……你们究竟有何根据说这种话……”

公公:“这种事情啊,遮遮掩掩的反而没趣……”

悠起枝:“……谦吾先生,请您什么也别说了,回去吧……”

〔谦吾恨恨地咬住嘴唇。

38。〔公民馆的房间里。谦吾在继续叙述。

谦吾:“……我内心里确实在暗暗盼望着悠起枝女士的离婚。……等待着西崎悠起枝重新变成原来的后宫悠起枝(注2)。可是,我太软弱了。这个巴掌大的镇子里的飞短流长、封建道德,使我过于害怕世间的舆论。……我为自己的胆怯和软弱而感到恼火。……就在这当儿,我真是丢人,……犯了一个任悠起枝女士和你千唾万骂都受之活该的过失。”

39.〔贤岛的码头上(回想)。

〔暮色苍茫中的码头。轮船抵达了。谦吾和乘客们一起下船,向一边走去。

谦吾的画外音:“那天回家途中,我偶然地遇到了户村奈美。……那是我以前当教师时教过的一个女学生。”

〔“水泽老师!”

〔随着一声惊喜的叫喊,户村奈美朝谦吾走来。

谦吾:“……啊哟,是你呀!……”

奈美:“老师,你从哪儿回来?……”

谦吾:“我去为乡公所办了点事情……”

奈美:“骗人。……你是去鸟羽同悠起枝女士约会的吧。……即便你隐瞒,我也知道的。……我……好几次看见老师和悠起枝在单独谈天……”

谦吾:“别胡说。”

奈美:“嘿嘿嘿……你看,脸都红了。……老师,去海边散散步吧。……看呀,月亮多好啊。”

谦吾:“我还有事哩。”

奈美:“行了,稍稍散一会儿步就行,好么,走吧。……往那边走去,有一个文珠兰长得十分茂盛的地方。……上那儿去看月亮吧。好么,老师……”

〔奈美不由分说地拖住谦吾的手。

40.〔沙丘。文珠兰丛生。月亮的清辉撒在文珠兰上。

谦吾的画外音:“那是个早熟的姑娘。在教室里,她经常两眼火辣辣地盯住我,还说:我喜欢水泽老师。”

〔奈美拖拉着谦吾来到这儿,两人坐下。

奈美:“老师,你看,我没撒谎吧。……这儿文珠兰长得多么茂盛。……我常常来这儿,思念着老师……”

谦吾:“……这种话,不许说。……你还是个孩子呀!”

奈美:“我不是孩子!……我已是大人了!……老师,……我爱老师……。请娶我做妻子吧!”

谦吾:“(意欲站起)户村……我要回去了。”

奈美:“等一会儿!……老师,你就那么喜爱悠起枝?”

谦吾:“是啊,我爱她!……我曾经长久地爱过她……现在仍然也爱着她!”

奈美:“可是,悠起枝是其他人的妻子呀!……还不知道社会上人们对此会怎么说三道四哩!”

谦吾:“……”

奈美:“老师,……还是爱我吧。我也爱着老师呀!来呀,老师,不管你对我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怨恨的。”

〔奈美抓起谦吾的手,想要按向自己的胸脯。

谦吾:“户村,你放手!”

奈美:“我不!不放!……老师……”

谦吾:“该死!”

〔谦吾不由自主地猛地一搡奈美的肩头。奈美摔了个仰面朝天,号陶大哭起来。

〔谦吾转身欲走,毕竟放心不下,又折回身来。

谦吾:“怎么啦?没摔伤吧?”

奈美:“(一面哭泣,一边疼痛难禁似地)老师,我背下硌着一个贝壳,疼死我了。”

谦吾:“(有些担心地〕这可糟了。能爬起来么?……我扶你起来吧……”

奈美:“不,不扶我起来也行。……就这样,你看,多皎洁的月亮。……看见了吗?”

〔奈美那两条丰满的臂膀突然紧紧搂住谦吾的双肩。

奈美:“老师……,我爱老师!”

谦吾:“(喘息道)户村……”

〔奈美越发用劲地搂住不放。云朵遮蔽了明月,暗影掩住两人的身姿。

谦吾的画外音:“……真是桩丢人的事。……我终于折服了。……也许是我长久地追求悠起枝女士,但又追求不到而疲累了吧……不,说这种话,是起不了辩解作用的……”

41.〔松木饭馆的招牌。

谦吾的画外音:“从那以后,悠起枝女士就在滨岛的饭馆,而且是家名声不好的饭馆里开始干活了。”

42.〔松木饭馆的单间餐室。春树在房间里和悠起枝说着话。

春树:“我真担心姐姐会对人生失去希望。”

悠起枝:“哪能呢!”

春树:“姐姐,不要抛弃希望。再艰苦也要顽强地生活下去。现在,大家都是很艰苦的。……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幸福会来临的……”

悠起枝:“春树……,姐姐的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自己年龄也不小了。……早点找个好妻子,过过幸福日子吧!我对不幸已经习以为常了。你才叫我担心哩。……你太善良,是不适应现在这个社会的……”

春树:“没关系。”

悠起枝:“宴会马上就要结束了。今夜我们好好畅谈畅谈吧……真是好久没这样了……”

〔悠起枝眼中泪花晶莹。

〔白白的海浪拍溅着黑夜中的海岸。

43.〔《自由俱乐部》杂志社门前。真知子和胜则寻找着来到这儿。他们看清招牌后,走进大楼。

44.〔《自由俱乐部》杂志社。真知子和胜则在传达室询问。

值班员:“这事我不清楚。上月这儿换了负责人,原在这儿工作的人都不在了。”

〔真知子大为失望。

胜则:“这倒麻烦了。”

真知子:“……”

值班员:“有什么事的话,请去问间楼下的清扫工吧。”

胜则:“好吧……”

45.〔清扫工房间。胜则、真知子在询问清扫工。

清扫工:“现在情况如何,我不清楚。他的地址是这个……”

〔他给胜则他们看地址。

46.〔前面出现过的公寓。真知子他们来到公寓楼下。

管理人:“他什么时候再回来,我可不知道。……这儿的房间已经住进其他人了……现在住宅紧张得很哪!……您们请等一下,他好象给我寄来过一张明信片……”

〔管理人走进屋去。

47.〔咖啡店。真知子和胜则在这休息。

胜则:“真知子小姐,别失望。……我们不是己经弄清楚他回家乡鸟羽去了吗?!……”

真知子:“是的……”

胜则:“怎么样,我们干脆也去鸟羽……”

真知子:“去鸟羽?”

胜则:“机关里马上就要夏季休假了,我陪您一起去。”

真知子:“可……,怎能这么麻烦您呢?……”

胜则:“您说什么呀!……好不容易事情才有了眉目……”

真知子:“而且,我……”

胜则:“(密切注视着她)……?”

真知子:“(用手绢拭抹着泪花)我……不知怎的……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面了,反而突然害怕起见面来……我真是个怪人……”

胜则:“这,……这正说明您是多么倾心爱恋着那个叫后宫的人……(渭然叹息)得到您如此爱恋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也想见见那个人哩……”

真知子:“……”

胜则:“真知子小姐,振奋起精神来!……您看,我都为此干劲十足的呐!……”

真知子:“(凝视着他)……”

胜则:“(垂下眼睑)打起精神来!……您是主角。您要说出这种话来,那叫我怎么办呢?……不管怎么样,我们去一次吧。您说呢?”

〔胜则热心地劝说着。

48.〔和具一带的海岸。渔家女正在忙碌地潜水采捕海物。也有一些人在岸边聚成一团,小憩片刻。这时,其中有一个人发现了什么,向众人嗫嗫低语。

〔众人一齐朝那个方向望去。奈美也在这伙人中间。胜则和真知子走过这儿。胜则注意到渔家女正在盯视着他和真知子,便走上前去打听。

胜则:“请问和具的公民馆在哪里?”

〔渔家女们瞅着奈美。

奈美:“(狐疑地打量着两人)你们去公民馆找谁?”

胜则:“我们找一个叫水泽谦吾的人……”

奈美:“……?老师今天不在家!……”

〔胜则和真知子闻言相视。

奈美:“……有什么事情?”

胜则:“没什么事情,只是想打听一个人,问一下水泽先生就可明白的……”

奈美:“你们打听谁?`……是后宫春树吗?”

胜则:“对!”

真知子:“(紧张起来)……”

奈美:“他呀,昨天回东京了。”

胜则:“回东京了?”

〔胜则和真知子相视一下。

奈美:“不过,他姐姐在这儿。……在滨岛的松木饭馆里工作……”

胜则:“(再次和真知子互相看了一眼)那么,我们到他姐姐那儿去看看吧。”

真知子:“(点头同意)……”

胜则:“(朝着奈美)多谢了。”

〔真知子也鞠躬致谢,然后离去。奈美久久地目送着他们。忽然,一转身朝海边奔去,纵身跃入大海。

〔大海,碧波汹涌的大海。

49.〔松木饭馆的单间餐室。真知子和胜则来到饭馆,见到了悠起枝。

悠起枝:“承蒙您们不辞足劳远道而来,花费那么大的工夫寻访弟弟,真是太感谢了。弟弟知道了的话,一定会十分高兴的。……可是,滨口先生。您是叫滨口先生吧?”

胜则:“……?”

悠起枝:“可能很不礼貌。……如果这位小姐……真知子小姐见到了我弟弟,……如果弄清楚我弟弟果真是那天夜里相处过的男青年,不,我想弟弟一定就是那个青年,而且,我弟弟也在等着真知子小姐的话,到那时,您怎么办呢?”

胜则:“(痛苦不堪地)我……我对这事没有……”

悠起枝:“您是说没有考虑过?”

胜则:“嗳……”

悠起枝:“可是,您这么热心地鼓励真知子小姐寻找春树的去向,……那么,考虑这个问题的一天必定是会来到的呀!……”

胜则:“嗯……”

悠起枝:“那时,您怎么办呢?……”

胜则:“……我……当然收回我的求爱。因为这是我从一开初就保证过的。”

悠起枝:“这……这可真可怜……您能受得了吗?……”

胜则:“嗳——,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真知子:“(伤感难禁地凝视着胜则)……”

胜则:“……可是,这样,真知子小姐就会获得幸福。……我想让她幸福,……只要她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总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主要问题是真知子小姐的幸福。而且,我除此之外也不敢妄想……不,只要她幸福就行了。”

〔胜则那端着茶杯的手在颤抖。悠起枝一直观察着胜则。

悠起枝:“真是个好人……(朝着真知子)真知子小姐,你是多么幸福的人。……有这么好心跟的先生守在您的身边……”

真知子:“是的。”

悠起枝:“(叹息)幸福的人反而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幸福,总想着还会有什么……还会有更大的幸福……”

真知子:“……”

〔胜则看着真知子。

〔真知子痛苦地避开目光。

悠起枝:“真知子小姐,我们到屋外去吧,我想单独和您聊聊。……行么?滨口先生。”

胜则:“行呀。”

〔悠起枝站起身来,催促似地先走了出去。

〔真知子向胜则表示了一下歉意,也跟了出去。胜则惶然不安地目送着她们。

50.〔松木饭馆的内院。海滨清晰可见。

〔悠起枝和真知子一起来到院里。悠起枝说了声:“坐会儿吧。”在椅子上坐下。

〔真知子在她身边也坐了下来。

悠起枝:“大海真美啊。”

真知子:“确实很美丽……”

〔两人眺望着大海。少顷,悠起枝把视线转回到真知子身上。

悠起枝:“真知子小姐!”

真知子:“……?”

悠起枝:“您为什么不和刚才那位结婚呢?……”

真知子:“(看着她)……”

悠起枝:“您是在做梦吧?……因为久寻未遇,您反而把春树想象得过于理想……过于优秀了。”

真知子:“(惊愕意外地瞧着悠起枝)……?”

悠起枝:“请原谅我这么讲。您是爱着春树才好不容易找到这儿来的。……您的深长情意是十分难得的。……可是,我担心,万一发生了什么使您幻想破灭的事后,将会……”

真知子:“(凝视着她)……”

悠起枝:“您和春树是在战争中的空袭之夜那种异常时候相逢的。……我觉得,在空袭之夜您们互相看见的,恐怕是作为人来说最为光彩的一面,也就是见难相助。……然而,真知子小姐,男人并不是那么简单地就可以理解的。”

真知子:“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悠起枝:“嗯……,正因为是我的弟弟,我才这么说的。春树现在是不是也那么深情地在等待着您呢?……即便他也是一往情深地等着您,那么,他的生活以及其它情况啦到底能不能使您幸福呢?男女姻缘这个东西是难以猜度的。”

真知子:“……”

悠起枝:“您对滨口先生是怎么看的呢?……”

真知子:“胜则先生是位好人,……一想到他,我也常常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悠起枝:“这就更得慎重了!……您不能失去他。……您是不是因为他是您伯父强逼您结婚的对象,所以,才不愿和他结婚的?”

真知子:“不,我是……”

悠起枝:“还是为了和春树说定的那个约会……”

真知子:“嗳……”

悠起枝:“真知子小姐,……我爱春树,……因为他是我的弟弟。……可是,春树毕竟也是个男人,……我对男人是不信任的,哪怕他是我的弟弟。春树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所抱的情意,我是不信任的……”

真知子:“(惊诧地瞧着悠起枝)……?”

悠起枝:“对不起,真知子小姐……让我说说真心话吧。……我觉得滨口先生是个温柔、优秀的青年。可是,即便是他,结婚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也是估摸不透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我一概不信任。”

真知子:“(暗自震惊地)……阿姐,您很不幸吧?”

悠起枝:“对,也许因为我自己是个命运多蹇的女人,才会有这种想法的……”

真知子:“(有力地)可是,我还是要去见春树先生。”

悠起枝:“您是信任他的罗?”

真知子:“我相信……那天夜里他说的话。”

悠起枝:“……因为您是幸福的,所以……”

真知子:“我是幸福的么?……”

悠起枝:“可是,能够对人坚信不渝,这也是一种幸福呀!……真知子小姐,祝您幸福!”

〔悠起枝泪花闪闪。真知子也热泪盈盈。

〔两人沉默不语了,久久地沉默。远处传来盂兰盆会的笛声、鼓声。

51.〔旅馆的一间房间里。夜阑更深,仍然可以听见孟兰盆会的笛声、鼓声。

〔胜则一边查阅着列车时刻表,一边同真知子说着话。

胜则:“我们的漫长旅行终于要结束了……明天晚上,您可以见到后宫先生了。……我陪同前来,还是值得的。”

真知子:“真不知如何感谢您是好……”

胜则:“不,我打心底里为您高兴。一想到我能为真知子小姐的幸福尽了自己的微薄力量……。不过,说真的,我也感到有些沮丧。……真想再和您一起继续旅行,继续去寻找那个人……”

真知子:“……”

〔真知子满含歉意地瞟了胜则一眼,垂下眼睑。

胜则:“(象是改变了心情)累了吧?……明天还得起早,休息吧。……我就叫女侍啦!”

〔胜则击掌传叫女侍。

52.〔隔壁的房间里。床上铺着一套卧具。身着睡衣的真知子屈膝端坐,没有一丝睡意。

〔盂兰盆会的歌舞象是已经结束,夜是那样的寂静。

〔隔壁房间的胜则大概入睡了,毫无声息。

〔突然,从隔壁传来胜则的叫声:“真知子小姐!”

真知子:“……”

〔真知子一时犹豫,未作回答。胜则也就没再吱声。

〔真知子默然。少顷,传来象是胜则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去的动静。

〔真知子侧耳静听,悄然站起,叫了声:“胜则先生!”没有答复。真知子拉开房门。

53.〔胜则的房间。被窝上扔着浴衣,胜则象是出去了。

〔真知子长久地木然呆立着,象是为什么事烦恼着。

54.〔海滨沙滩。胜则躺卧在沙滩上。月色皎美,涛声喧哗。真知子踏沙寻来。胜则没有察觉。真知子走近。

真知子:“胜则先生!”

〔胜则惊得呆呆地看着。

〔真知子站在他的面前。

胜则:“啊!”

〔真知子看见胜则的眼中闪着泪光,大为感动。

胜则:“(支起身子)天气太热了,我实在睡不着,便来到这儿……。您也睡不着?”

真知子:“嗳……”

胜则:“坐吧,……这儿凉快得都叫人感到夜风有点寒意了。”

〔真知子默然无语,伫立不动。胜则奇怪地仰头看去。真知子的眼中也噙着泪花。

胜则:“(站起来)怎么啦?……”

真知子:“(露出下定决心的神色)……胜则先生……”

胜则:“……?”

真知子:“……我……”

胜则:“……?”

真知子:“我想照伯父说的那样,一直留在您的身旁。”

胜则:“(大吃一惊似地)……?您说什么?……您是说……和我……和我结婚……?”

真知子:“嗳……”

胜则:“(压抑住心中的波澜)您在说些什么?!……您不是还没和那个叫后宫的人见面吗?……”

真知子:“我已不想再和后宫先生见面了。”

胜则:“为什么……?”

真知子:“我觉得还是不见面为好……,和他见面将是很可怕的……”

胜则:“……这是为什么呢?……您是害怕万一见面后,发觉他并不是一个如您所想象的那么理想的人?……”

真知子:“……也许是吧。不,……也许恰恰相反……”

胜则:“那,……要是那个人也象您一样坚信着和您的约会的话,……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么?……”

真知子:“我就是想到这点才感到可怕。”

胜则:“为什么呢?……”

真知子:“……我,我和那位青年见面后,……如果我知道他也象我等他一样在等候着我的话,……那我一定会和他结婚的。……我对这感到可怕……”

胜则:“……您不就是为了和他结婚,才追寻到今天的么?”

真知子:“我……我搞清他的去向,就可以了……”

胜则:“您,是受到后宫他姐姐的意见影响了吧?……”

真知子:“不,当时我倒反而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更想见到后宫先生……”

胜则:“……”

真知子:“可是,当我搞清楚他正是我所寻找的那位青年时,……我想起了您,……想起了把我从佐渡带到东京,又从东京带到这儿来的您的温暖的心……”

胜则:“真知子小姐,……我不愿意接受您的怜悯……”

真知子:“为什么?……为什么这是怜悯呢?……我不愿做一个蹂瞒您心灵的坏女人……”

胜则:“……我不是为了获得您的好感而……”

真知子:“这个我是明白的……,所以,我在您的身边度过一生不是很幸福的吗?……”

胜则:“……真知子小姐,……您真是这么想的?……”

真知子:“是的……”

胜则:“您没有欺骗自己,……是真的打心底里这么想的?……”

真知子:“……我是打心底里这么想的,……我相信同您结婚后,会幸福的……”

胜则:“真知子小姐……谢谢您。……我打心眼里爱着您哪!”

真知子:“我也爱着您。”

胜则:“真知子小姐!”

〔胜则紧紧地握住真知子的手。这时,真知子的耳中响起春树的声音。

春树的画外音:“请问芳名……?不,在下次见面时再问吧。……半年后,我们在这桥上。……今夜的相遇,我将终生难忘。”

〔热泪顺着真知子的脸颊淌下。胜则注意到泪水。

胜则:“怎么啦?哭了?……”

真知子:“没……”

胜则:“您后悔了吧。……如果您心中还留着后宫那人的影子的话,那……”

真知子:“不……不……我爱您……”

〔汹涌咆哮的海浪飞溅而散,淹没了真知子的话音。

55.〔葫芦酒家的单间餐室。阿绫和定彦在看真知子的来信。

真知子的画外音:“阿绫:我和胜则先生订婚了。为我尽了那么大力量的阿绫和本间先生,一定会为我的软弱而愤慈的吧。不,您们将会对我不屑一顾的。……我所寻找的那个人正是后宫春树,……而且,只要回到东京,就可重逢了。就在这时,我却突如其来地同胜则先生订下了婚约。真不知怎么叙述,才能使您们理解我的心情。不,这个心情就连我自己都是无法理解的。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去寻找他,可是,在我弄清了他的去向的那一瞬间里,我却猝然害怕起重逢来。……我是那么痴情地思恋他,被无法重逢的焦虑所苦苦煎熬。可我又害怕万一见面后,大家的梦想都粉碎了的话,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更何况,我又不堪忍受胜则先生的爱情所加给我的负担。……我想平平凡凡地结婚,把那个人忘掉……我想会忘掉的……”

〔看完信后,阿绫哨然长叹,同定彦愣愣相视。

阿绫:“你能理解她的心情么?”

定彦:“……我似乎能够理解真知子小姐的心情……”

阿绫:“哼!你是诗人呀!……我是理解不了。好不容易找着了,连面都不见,就……。哼!真知子这糊不上墙的稀巴泥!傻瓜!……能忘得了吗?!……女人的初恋,能这么轻轻巧巧地就忘个干净吗?!……啊,我真替她着急……真恨不得插翅飞去,揍她几个嘴巴子!……”

〔阿绫长吁短叹。

定彦:“……嗯,……这倒也可以写成一首诗……”

阿绫:“什么?你在说什么?尽讲些蠢话……”

56.〔阿梢她们的小窝棚。春树来到这儿,同阿梢在讲话。婴儿甜睡着。

阿梢:“阿朝一人顶两人地拼命干活。我真想早日去干活挣钱……”

春树:“不要胡来……”

阿梢:“(脸上略有愁容)嗯,阿哥,修造大叔有点叫人放心不下。”

春树:“……?”

阿梢:“大叔这一时期收入很多,……我生孩子花费不少,他都替我支付了,还买来许许多多的东西。”

春树:“噢……”

阿梢:“我同阿朝聊过,大叔莫非是在搞黑市捣卖?”

春树:“不至于吧。……加濑田先生是最讨厌这种勾当的。”

阿梢:“是呀……,以前就是他叫我们洗手不干那种行当的。……可是,总有点叫人纳闷……,有时,他一连两三天也不回家。……拿昨夜来说吧,他就没有回来。”

春树:“(也有点担心起来)不要紧的,他是个好人。……好吧,我有机会就找他问个明白。”

阿梢:“你可一定要问问他呀!我总觉得大叔人也有点变了,待我们可亲切温和哩……”

春树:“(细瞧着婴儿)真可爱……”

阿梢:“怪可爱的吧。我准备自己把他带大。……只是……这孩子……没有父亲,真是可怜哪。”

春树:“嗯。”

阿梢:“那个……后宫阿哥……”

春树:“……?”

阿梢:“……阿哥……(吐不出口)”

春树:“什么事呀?”

阿梢:“(默不作声)……”

春树:“什么事?”

阿梢:“(凄楚地)不,没什么事,我没什么事……”

春树:“……怎么啦?”

阿梢:“没什么。我是个傻瓜……。刚才闪了一下念头,要是这孩子是阿哥的骨肉,那该多幸福啊。……请原谅……我这种女人竟敢有这种念头,真是太不知羞耻了,一定会遭天罚的。”

春树:“……阿梢……,不要平白无故地看轻自己,……哪有自己作贱自己的?……”

阿梢:“……”

春树:“……如果说,你,你爱我的话,我是很高兴的。”

阿梢:“阿哥……”

春树:“可是……”

阿梢:“我知道。……你是说在数寄屋桥定下过约会的那个姑娘吧。……阿哥怎么也忘不了她么?”

春树:“嗯,我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情。……但我觉得我一定是爱着那个姑娘。……所以,我打算今天夜里去数寄屋桥,再等一次那个姑娘。”

阿梢:“(点点头)啊,今天是11月24日了,是得去一次。……她一定会来的。这次,一定会……。那个姑娘前几次准是有什么原因才不能来的……,这次一定会来的。”

〔阿梢凄切哀惋地说道。

57.〔数寄屋桥。夜雾迷漫。春树伫立不动,等候着真知子。忽然,他从桥的另一端发现真知子。春树不相信自己眼睛似地瞪眼注视。因为同空袭之夜相比,真知子美丽得简直判若两人。少顷,春树断定没看错,一溜小跑地向她走去。

〔真知子也认出了春树,情不自禁地迎了过来。两人面对面地伫立着。

春树:“(声音震颤地)对不起……您是不是前年空袭之夜,和我约定在这儿相会后分手的……”

真知子:“(顿时惊吸一口气)您记得真牢。……我就是那天夜里您所见到过的氏家真知子……”

春树:“真知子小姐,……我是后宫春树。”

真知子:“见到您,真感到亲切。”

春树:“祝贺您平安无事……”

真知子:“我也祝贺您……”

春树:“真想见您啊……,我是多么急切地想见到您啊……”

真知子:“我也是……”

春树:“不过,我们总算重逢了。……(沉浸在回忆中)那天夜里,也是这个时候,B29轰炸机群一刻不停地掠过这儿的上空,……当时,您可害怕哩。”

真知子:“嗳……”

春树:“但是,今天我又见到您了。……能活下来,真是幸福啊……”

〔真知子凄然无语。

春树:“真知子小姐,……我去年和今年五月,都到这儿来等候过……”

真知子:“……真太对不起了……”

春树:“没什么……,您不是终于到这里来了么。……果然是同我所相信的一样……”

真知子:“……后宫先生,您同我一样……就象我思念您一般地……思念着我的吧?”

春树:“真知子小姐……,我们只是在一天夜里,一同在火海中逃命,互相救助。……对于一个仅有这么一丁点交往的人,我竟这么痴情地想念,……也许我是个傻瓜。……然而,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在同您重逢的那一瞬间,我依然无法抑制住渴慕之情。”

真知子:“……后宫先生……我也……”

春树:“真知子小姐……”

〔春树握住真知子的手。真知子轻轻抽回手,凝视着春树,眼中泪花晶莹。

春树:“真知子小姐!”

真知子:“……请原谅我……我……明天……要结婚了!”

春树:“(犹如闷雷击顶)……?……明天……明天……您要结婚了?……”

真知子:“(缓缓点头)……”

〔春树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她。

春树:“(声音震颤地)那……那祝贺您……”

真知子:“(拭泪)那天夜里,我约好后,就分手了。……满半年的那天,满一年的那天,我都未能见到您,好不容易终于相逢了,……却又是道别的时候……”

春树:“……”

真知子:“我原打算不再来见您的。……可是,我想在结婚前,至少再来看一次这座令人难忘的桥。另外……如果,您也在这座桥上的话,就再……再看一眼您的身影也是好的……”

春树:“……谢谢……谢谢您来这儿……”

真知子:“……那么,我告辞了……”

春树:“我祝您婚姻幸福美满。”

真知子:“我也祝您幸福……”

〔真知子鞠躬致礼,转过身子,犹如奔跑似地离去。

春树:“(目送着)再见……祝您幸福……”

〔真知子的身影溶入夜雾之中。春树木然地久久伫立着。

***

画外音:

忘却忘却乃是忘而却之。

立誓忘却,却又忘而不却,

其情可悲,莫过于此。

字幕——

数寄屋桥 两年之后

58.〔数寄屋桥附近的景色。在架空铁桥上奔驰的电车。

59.〔数寄屋桥

〔街上喧闹繁华。行人的服装相当时髦华丽。有个女人兀自发呆堆倚在桥栏杆上。同行的女人阿节(酒家侍女)抱着一包买来的东西,渐渐走近。

阿节:“让您久等了……”

〔女人回过头来。原来是阿绫。阿绫也是一身精干利索的女侍打扮。

阿节:“阿绫,在这儿发什么愣?”

阿绫:“这座桥就是数寄屋桥吧?”

阿节:“你在说什么呀?简直象个乡巴佬……”

阿技:“……我就是乡巴佬嘛,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阿节:“这数寄屋桥又关你什么事呢?……”

阿绫:“关于这座桥,……有一段故事哩。这是座令人伤感的桥啊。”

阿节:“……”

阿绫:“两个互相不知名和姓的青年,在这座桥上说定以后再见面,然后分手而去。那是战争中的空袭之夜,……两人一起度过了一夜。”

阿节:“……?”

阿绫:“那个男的爱恋着女的,还写下过一首诗哩。诗中说——

那是烈火满街的一个夜晚,

我同她偶然相遇;

当那烈焰消却的早晨,

我又同她匆匆别去。

啊,我那不知芳名的少女。

……

那夜惨绝人寰的烈火呀,

人们决不让你重酿悲剧。

可是,我那燃烧在胸中的烈火,

这大雪压掩下的烈火啊,

你那悲伤又将化为花絮,还是泪雨?

……”

阿节:“(听得入神)那女的呢?”

阿绫:“女的当然也痴情地爱着他,……到处寻找他。”

阿节:“……这可真有点象小说里写的故事了。……后来,怎么了呢?”

阿绫:“一年半后,他俩在这座桥上,终于相逢了……”

阿节:“……”

阿绫:“(愤愤然)哼,真是气死人。……两人好不容易相逢时,女的已决定要和其他人结婚了。……这就是数寄屋桥的一段悲剧故事……”

阿节:“……什么呀!……这是阿绫自己的失恋故事吧?”

阿绫:“别开玩笑了。要是我阿绫的话,才不会干这种没出息的事哩。……行了,回家吧……”

〔阿绩把听得发愣的阿节扔在身后,自己先往回走了。这时,有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突然走了过来。

女人:“喂,喂,……这孩子是您的儿子么?”

阿绫:“(惊愕地望去)……”

〔女人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子。孩子正抽抽噎噎地哭泣着。这是阿梢的孩子——俊树。

阿绫:“不是我的孩子……,他是迷路了吧……”

女人:“是的。”

阿绫:“真可怜。……孩子,别哭。……你妈妈马上会来的。这当母亲的可真不象话。”

〔阿绫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抱起孩子,劝哄着。忽然,她发觉这是个混血儿,大吃一惊。

阿绫:“啊呀,这孩子……是个混血儿呀!……真讨厌!”

〔阿绫慌不迭地放下小孩,一把推开。孩子哭得更加厉害了。这时,有个衣着简朴的才二十岁模样的年轻女人飞奔过来。她就是阿梢。

阿梢:“你干什么?……为什么要推搡孩子?……”

〔阿梢抱起孩子,哄劝着。

阿梢:“别生气,孩子……,别生气。”

阿绫:“(目光死死盯住她)你就是这个混血儿的母亲啊!”

阿梢:“(咬唇不语)……”

阿绫:“是母亲就得象个母亲样,好好照看住自己的孩子不行吗?……你们这种生下混血儿的女人,都是些糊涂鬼。”

阿梢:“(忿忿然地)……混血儿……混血儿,混血儿什么地方不好呀?……”

阿绫:“孩子是没什么罪过。……可是,他的妈妈却是个什么东西呢?……为了一块巧克力就生下一个杂种来……”

阿梢:“你说什么……?”

俊树:“(哭泣着)妈妈,……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去。”

〔阿梢眼中噙满泪水,恨恨地瞪着阿绫。但她压制住感情对孩子说道。

阿梢:“好,我们回去。……原谅妈妈,妈妈不是个好人。”

〔阿梢犹如逃跑似地消失在人群中。阿绫一直看到她跑远,心中毕竟有些不是滋味,也象要逃离此地似地匆匆离去。

〔阿节追了上来。

阿绫:“(看见阿节,有些不安地)啊,我心中正不安着哩!”

阿节:“……”

阿绫:“……我说阿节,……我讲得有点过火了吧?……”

阿节:“行了行了,事情已……”

阿绫:“不,我是讲得过火了。……那个女人也并不是心甘情愿生下混血儿的。……这正是我的坏毛病,动不动就光火。……我追上去,向她赔个不是再回来(说毕,回首望去)。”

阿节:“已经不行了……,时间不够了。”

〔阿绫有些不甘心地看着阿梢消失的方向。

阿节:“公共汽车来啦。……该回去了,今天店里够忙的。”

〔阿绫仍是于心不安地望着远处。

60.〔井筒酒家的底厅(夜里)

61.〔走廊。阿绫、阿节等女侍正把菜肴、酒壶等送往宴会厅去。

62.〔宴会厅。阿绫她们走进宴会厅。

〔这是个兼开座谈会的便宴。春树等人和几个座谈会的出席者正在一边饮酒,一边座谈。一个名叫山村的人侃侃而谈。

山村:“总而言之,……我嘛,我觉得对混血儿予以保护等等之类的意见,是过于纵容她们那帮人了。……大体上说……那些生下混血儿的女人存在着根本性的欠缺之处。……她们既无贞操观念,又无女性的矜持。……我认为当局应该对她们的活动进行更为彻底的取缔……(说毕,逼视春树)”

春树:“……山村先生的高见当然言之有理,可是,未免过于冷酷无情了。……我们难道不应该少许抱些同情心地来看待那些人吗?您说,她们既无贞操观念,又缺女性的矜持。……确实存在着这种女人。……但是,问题在于是谁迫使她们堕落的呢?……决不是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地堕落风尘的。”

〔阿绫一面递送着菜肴,一面倾耳聆听着春树的意见。

山村:“不,“一你把她们想得过好了。……那种家伙是不可救药的。”

春树:“也许我想得太好了。……但是,作为一个尝受过相同的战争灾难的日本人来说,是不能一味指责那些女人以及她们所生下的孩子们的。……我们应该用富有同情的目光,从更为根本的角度去看待他们……”

山村:“得啦得啦,别来这种道学先生式的说教。……你应该更为冷静、严峻地考虑一下!……莫非你想把日本变成外国殖民地?……你就不考虑一下民族的血统纯洁性吗?真难相信这个意见是从国家机关福利卫生部的杂志编辑后宫君口中说出来的……?”

〔阿绫一听到后宫这个姓,蓦地若有所思似地注视着春树。

春树:“不,我是说她们是没有罪的。……谁也没资格去斥责她们。……战争中,我们究竟干了些什么……,即便是您,又干了些什么呢?”

山村:“(尴尬不堪)……”

〔阿绫为春树的言词深深打动。

63.〔同上,宴会厅。

〔只有春树一人还留着,在向阿绫结帐付款。其他人都回去了。

春树:“今夜多谢照顾了。因为杂志社的工作需要,也许还要借用宴会厅,届时请多多照应。”

阿绫:“……务请光临。……嗯……对不起……,您是后宫春树先生吧……”

春树:“(意外地)是呀,我就是后宫春树……”

阿绫:“啊,果然被我猜着了!……真的是您呀!”

〔阿绫喜不自禁地瞅着春树。

春树:“(大出意料之外地)……”

阿绫:“那么,您认识氏家真知子女士吧。”

春树:“(闻言动容)氏家真知子……,是呀,我认识的……”

阿绫:“我原来居住在佐渡,是真知子女士的好友。……我想在这儿开家酒馆,眼下在这家店里当学徒。”

春树:“是这么回事……”

阿绫:“真知子女士是倾心爱过您的。所以,我也知道了后宫先生的尊姓大名……”

春树:“这,这又从何说起呢?……”

阿绫:“您不相信?男人啊,总认为除非是同自己结婚的女人,或者是时常相逢的女人,要不,是不会爱自己的。”

春树:“……不过,我的情况是……氏家真知子女士……已经同其他人结婚了。所以……”

阿绫:“可是,正因为是真挚地爱着您,真知子女士才不愿同您见面,而同那个她根本不爱的滨口结了婚。”

春树:“……”

阿绫:“我说的全是真话。……那么,您已结婚了吗?”

春树:“没有。”

阿绫:“还是独身一人?”

春树:“是呀。”

阿绫:“您是忘不了真知子女士吧?”

春树:“……”

阿绫:“您答不出口吧。在刚才的座谈会上,您能谈得如此坚决果断,这会儿却……。一碰到这种问题,您真是纯真得很啊。”

春树:“你别挖苦我。”

阿绫:“嗬嗬嗬……”

春树:“(站起欲走)那么,告辞了。”

阿绫:“(赶紧站起)请稍等一下……”

春树:“……?”

阿绫:“我……我能上您那儿去拜访一次吗?”

春树:“……请便……,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阿绫:“(狡黯地笑道)我要告诉您有关真知子女士的事……”

春树:“她已经有家庭了。听了又有什么用?”

阿绫:“您到底又伤感了。……已经结了婚的真知子女士兴许也是这种心情哩。”

春树:“女人嘛,结婚后,除了丈夫之外,其他什么都不想了。”

阿绫:“明明是个男人,讲话的口气倒俨然是对女人的心理了如指掌似的。”

春树:“……”

阿绫:“真知子女士现在并不幸福!”

春树:“(脸色稍变)你说的不幸福……”

阿绫:“您瞧您瞧,还是想了解的吧。她那婚姻生活,……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我不相信她会幸福的。”

春树:“……她,现在在哪儿?……”

阿绫:“在新潟,因为她丈夫的工作关系……。不过,她的近况我也不知道。……如果您想了解的话,我马上就可以问来的。”

春树:“不,不用了……。那么,再见!”

〔春树走了出去。阿线送他出门。

64.〔门口。春树走出来,穿上鞋子。阿绫和阿节等为他送行。

阿绫:“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我真的要去打扰您的。”

春树:“请来吧……”

〔春树回去了。阿绫目送着,心中喜滋滋的。阿绫瞟了旁边的阿节一眼,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阿绫:“真是个好人……我都被他迷住了。”

阿节:“……?”

阿绫:“我对你说过的数寄屋桥上的那个人,就是他呀!……”

〔阿节惊呆了。

65.〔街上。春树往家走去。他边走边沉思着。

66A.〔女侍房间。阿绫在给真知子写信——

“真知子,近来身体好么?……今晚有个重大消息要转告,所以赶紧给你去信。今天晚上,我在店里碰见那一位了!他呀,就是你的后宫春树先生!”

66B.〔新潟的风景。

67.〔滨口家客厅。真知子正取出胜则的衬衫、衣物等,忙着为他作上班的准备。

〔胜则走了进来。真知子依照日常习惯,立刻帮他替换衣服,系结领带。

胜则:“(一边让真知子系着领带,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那个名叫阿绫的人写给你的信,我已看过了。”

真知子:“(脸色微变,有些尴尬地)……”

胜则:“你还在同那个叫阿绫的人交往啊?”

真知子:“……不,也说不上什么交往……”

胜则:“(一边穿着上衣,一边说)记得以前我也告诫过你一次,机关是个十分容易引起闲言碎语的地方。”

真知子:“……”

胜则:“同事及上司们的太太对你的看法,会很快转移到我头上来的。一有什么事情,马上就会成为那帮人飞短流长的材料。……比如你有一个做伺候人活计的朋友之类的事,也会立刻成为话题的……”

真知子:“即便那个人是个无与伦比的好人也不行么?”

胜则:“那个人是好是坏,其他人是不知道的。……人们是凭外表来看一个人的。”

真知子:“……”

胜则:“……那个叫后宫的人是在我们部宣传科里工作的吧?”

真知子:“(痛苦地)……嗳……”

胜则:“(牢牢地盯视住她)真是因缘奇巧,冤家路窄啊。我这次调到部里去工作后,将要每天和他碰面了。……说不定你也会碰见他的……”

真知子:“……您为什么说这种话?……他同我无任何关系,……只不过是阿绫自己……”

胜则:“这么说,我盯住这种事,看来是因为我自己对自己没有自信的缘故罗……”

〔真知子张口欲说什么。婆婆德枝走进屋来。

德枝:“(冷冷地看看两人)胜则,你还不去上班?”

胜则:“嗳,我这就……”

德枝:“今天是你干这工作的最后一天了。……万事都要善始善终别迟到了。……(扫了真知子一眼)真知子也不能老象新婚初期那样卿卿我我的,那是要误事的。”

真知子:“是我不好。”

德枝:“领带系歪了!”

〔真知子忍气吞声,赶紧伸手欲去扭正领带。胜则已自己扭正了。

胜则:“我走啦。”

〔说毕,走出屋去。德枝、真知子送他出门。

68.〔门口。胜则出门,上班去了。真知子、德枝说了声“早些回来”后,折回身子。

德枝:“(边走边说)你呀,也该到各家去告别一声了,没几天就得出发了。”

真知子:“我明白了……”

〔两人回到饭厅。

69.〔饭厅。

德枝:“这次调任,真是天大的好事呀!久别之后,重回东京,你也够高兴的吧?……”

真知子:“……不过,我对东京并不怎么……”

德枝:“……?你不想去东京?”

真知子:“……地方上比较悠然自得……”

德枝:“(有些严肃正经地)对你来说,也许如此。……可胜则就不能这样。当官吏的要出人头地,不管怎么说,非得去部机关工作不可,……在地方机关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真知子:“……”

德枝:“你呀,去东京后,要好好地干。和现在不同,那时你的责任也重大了。……出人头地的人,都有一个扎实贤惠的好妻子。”

真知子:“是……”

德枝:“好了,你收拾一下,去各家告别一声吧。……我大概后天回东京。”

真知子:“是……(起身出去)”

70.〔真知子的寝室。真知子进屋,拿起阿绫的来信,犹凝了一下,把信撕成碎片。

71.〔福利卫生部宣传科的编辑办公室。

几个编辑正在忙碌着。春树来上班了。他提着旅行皮箱等,象是出差刚回来。

甲编辑:“啊,你回来啦。……从车站直接回到这儿的么?”

春树:“是呀,我收到电报后,马上就回来了。……说是座谈会的报道要撤换下来?”

甲编辑:“嗳——,是这回新上任的科长的命令。”

春树:“为了什么理由……?”

甲编辑:“不清楚。反正他说停止刊载那个报道。”

春树:“……不管怎么,我先去见一见科长。”

〔春树走出办公室。

72.〔科长办公室。春树敲门进屋。新科长就是胜则。

春树:“(走近)对不起,我是杂志编辑部的后宫,……因为正在出差,没能及时前来祝贺您上任……”

胜则:。(抑制住亢奋)啊——,你就是后宫君。我是滨口。要请你多多支持我罗。……来,坐下……”

〔春树对面坐下。

胜则:“(尽量使自己冷静地)因为你的努力,看来杂志办得相当兴旺。……我很满意。”

春树:“……由于编辑部人手有限,办得不理想……”

胜则:“不,够不错了。既没经费,又……。咱们换个话题吧。后宫君……你也听说了吧,我想请你们停止刊载座谈会的报道。”

春树:“……这是为了什么呢?我们是把那个报道作为特别重要的内容来发的……”

胜则:“我不赞成那个报道的内容。”

春树:“……”

胜则:“对于娼妓或混血儿问题,现在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春树:“但是……”

胜则:“不,眼下还是不要去触及这些问题,把它们搁在一边为好。现在对于这些问题,社会舆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加之,作为宣传科来说,采取如此鲜明果断的态度,有招来思想性误解的可能性。……我说啊,还是把它们搁在一边太平无事……”

春树:“……嗯。”

胜则:“另外,今后你们要根据我的思想制定编辑方针。……也许你们会有些不满,……但我身为宣传科长,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自己的主张……。总之,请你多多配合了。”

春树:“好吧。”

胜则:“那么,撤换报道的事就拜托你了。”

春树:“我明白了。”

〔春树致礼后,正欲离开办公室。

胜则:“喂,后宫君。”

春树:“(回首)……”

胜则:“(欲说什么,但又改口)不,没什么……”

〔春树离屋而去。一个公务员交替而来似地走进办公室,把一个信封递给胜则。

公务员:“是局长写来的。”

〔胜则心不在焉地打开信封一看,只见里面装着三张观看歌舞伎演出的入场券。胜则茫然地看着这三张票子,心思全被春树牵去,处于一种神思恍惚状态之中。

〔公务员暗自纳闷地悄然离去。胜则痴愣愣地思考着什么。

73.〔滨口家的饭厅里。胜则喝着酒,叫真知子陪伴着他。胜则突然招呼真知子。

胜则:“……真知子……”

真知子:“……?”

胜则:“……你……真的爱着我吗?”

真知子:“为什么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胜则:“你真的只爱着我一个人吗?”

真知子:“您实在叫人不可理解,莫非喝醉了?……我不是您的妻子吗?……”

胜则:“(犹疑了一下)……那么,……你真的已经完全忘掉那个男人了?”

真知子:“(悲怆地)您,又说起这种话来了。……我要发多少次誓才行呀?……”

胜则:“可是……我不能相信。……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一种东西。……岂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了结掉,就彻底忘掉呢?!”

真知子:“……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时间使我忘掉了……”

胜则:“(苦楚地)……”

真知子:“您为什么突然问起这种事来?……”

胜则:“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因为我们的幸福是不能容忍其他人来侵害的。”

真知子:“……本来弃之不管,就会自然消失的东西,……您却硬要把它重新捣鼓起来。”

胜则:“我把它捣鼓起来,岂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

真知子:“……您竟讲这种话……”

胜则:“……那么,你真的一点也不思念那个男的了?”

真知子:“……请您相信我。为什么今天尽讲些这种事?”

胜则:“(唐突地)……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我在机关里碰见后宫了!……”

真知子:“(蓦然大惊)……”

〔胜则苦不堪言地擎起酒杯。德枝走进饭厅。

德枝:“啊哟,真罕见……喝起酒来了……”

〔真知子在胜则旁边为德枝放好座垫。

胜则:“妈妈,您也来一点如何?……”

德枝:“我不用了……”

胜则:“来吧,就喝一小杯……”

〔胜则硬劝着母亲。

胜则:“真知子告诉您了吗?……看歌舞伎的事……”

德枝:“听说了,说是局长夫人请的客?”

胜则:“是的,是这个星期日……”

德枝:“这可真叫人感激不尽。……局长这么关怀你,你可要好好地干哟。……局长自从做你们的证婚人以来,一直多方关怀着你呀。”

胜则:“是的。”

德枝:“真知子也得知恩图报啊。”

真知子:“明白了。”

德枝:“说起歌舞伎,我已多年没看了。……在战火烧毁歌舞伎剧场之前看过一次以来,一直没能看呀。”

〔德枝心满意足之态溢于言表。

74.〔歌舞伎剧场的舞台。歌舞翩翩。

75.〔观众席上。德枝和真知子坐在永桥局长夫人身旁,胜则坐在永桥局长旁边。

〔真知子偶然朝一边看去,蓦地一惊,凝目望去,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真知子的脸上闪过大为震惊的神色。胜则注意到真知子的神色,颇为意外地顺着真知子的视线看去,只见那边坐着春树。他大吃一惊,再次观察真知子。

〔真知子竭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但两手却在颤抖。

〔胜则的眼中燃起熊熊的妒火。

76.〔舞台。帷幕徐下。

77.〔走廊里。剧场的门打开了,观众们纷纷出来休息。春树和朋友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来。胜则凑近去打招呼。

胜则:“后宫君……”

春树:“(很是意外地)……啊,科长您也来了。”

胜则:“……喂,后宫君,……我想让你去见个人。”

春树:“好的……”

78.〔小卖店前面。真知子竭力克制着心中的震惊,和夫人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胜则转了回来,轻声说。

胜则:“真知子,……我想让你去看个人……”

真知子:“……?”

79.〔休息室。春树一个人等候着。胜则带着真知子走来。真知子一看见春树,面部肌肉顿时僵硬了。春树也大为震惊。

〔胜则打量着这两人,脸上挤出笑容介绍道。

胜则:“后宫君,……这是我的内人。……真知子……,这位是编辑我们机关杂志的后宫君……”

〔春树和真知子都难以判明胜则的真实用意。

胜则:“我想……你们大概也是相识的吧……。后宫君,……实际上,我同真知子结婚前,就经常从她那儿听到过有关你的事情……”

春树:“……”

胜则:“能和你在同一个地方工作,这真是天意难测的奇缘。……好吧,你们多谈一会。”

〔说罢,胜则离开了休息室。春树和真知子目送着胜则走开,两人相视无语。大家的脸上都露出激动的神色。

春树:“好久未见了……”

真知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春树:“还不错,您一点都没变。”

真知子:“(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后宫先生,您也没……”

春树:“……可是,真弄不懂您丈夫为什么要让我们见面。”

真知子:“……我不知道……”

春树:“我们还是互不见面为好啊……”

真知子:“……”

春树:“今后……我们还是不见面为好……”

真知子:“(点头)……”

春树:“……我们分手吧……请回到座位上去吧……”

真知子:“好的……(下了下决心)我告辞了。”

〔真知子转身欲走。

春树:“真知子女士!”

真知子:“(回首)……”

春树:“我就问一句话,……您幸福吗?”

真知子:“(凝视着他)……”

春树:“……不,我这样问太没礼貌了。祝您幸福吧。”

〔真知子哀伤地垂下眼睑,鞠了下躬,不作回答地往走廊方向逃去。

80.〔走廊上。真知子跑出休息室。德枝站在面前。真知子一惊。

德枝:“你在千什么?对大家多不礼貌!”

真知子:“请原谅……”

〔德枝朝休息室方向看去。春树站在休息室门口,朝这边望着。

〔德枝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才同真知子离去。春树一动也不动地伫立良久。响起了开幕的铃声。

81.〔春树借居的公寓。春树回到了公寓。公寓的女房东迎了上来。

房东:“您回来啦……,有客人在等您。”

春树:“……是谁呀?”

房东:“是个女人。”

春树:“女人……?”

房东:“那个人脸皮真厚,我告诉她,后宫先生不在。她却说:没关系,没关系。自顾自地走了上去……”

〔春树暗自奇怪着,走上楼梯。

82.〔春树的房间。春树走进房间。来的客人原来是阿绫。阿绫正给春树熨着衬衫等。

阿绫:“(笑容可掬地)啊,你回来啦。”

春树:“是你呀。……”

阿绫:“我是践约而来的。……下面的那个阿姨实在厉害,说是不能让我这种女人上楼。……我从那么远的人偶镇来,她却……”

春树:“这太对不起了。……”

阿绫:“(一边沏茶)你这房间也够凌乱的了。……光棍汉实在是不可救药。……今后我经常来替你清扫房间。来,喝茶……”

春树:“(被训得张口结舌地)这……谢谢……”

阿绫:“今天晚上,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特大消息!……”

春树:“……?”

阿绫:“真知子到东京来了。……他丈夫调动了工作。……佐渡的我的朋友、诗人本间告诉我的。”

春树:“……我见到她了。就是今晚……”

阿绫:“什么?……你见到她了?”

春树:“在歌舞伎剧场,……她和她丈夫在一起……”

阿绫:“是么?真知子身体好么?”

春树:“……很好。”

阿绫:“看她模样象是幸福不?”

春树:“……象是很幸福。”

阿绫:“(狐疑地)是么?……你为此觉得扫兴?”

春树:“……”

阿绫:“还是感到孤独寂寞了吧。”

春树:“不,哪能哩……”

阿绫:“你还要打肿脸充什么胖子?”

〔就在这时,阿朝在走廊里叫了声——“后宫阿哥”。

春树:“是阿朝么?……”

〔阿朝打开房门。阿朝看见阿绫在屋内,吃了一惊,犹豫着。阿绫也很是意外地盯住阿朝。

春树:“没关系,进来吧。”

〔阿朝走进房间。

春树:“(冲着阿绫)这是我的老朋友,……名叫阿朝……,她和一个朋友在你居住的那个人偶镇开着一家小小的水果铺……。以后请你多多光临她们那儿……(冲着阿朝)这位是井筒酒家的女侍。”

〔阿朝和阿绫互相自然而然地探询般地打量着对方,寒暄了几句。

春树:“……阿朝,有什么事吗?……”

阿朝:“阿哥,你看过晚报了吗?”

春树:“……晚报?”`

阿朝:“加赖田大叔出事了!……”

〔阿朝拿出带来的晚报。春树疑惑地接过报纸,瞥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

83.〔报纸的第三版上,以头条消息的地位,登载着附有修造照片的报道,题目为——

查获大走私集团

首犯原陆军将官

84.〔春树的房间。春树兀自发惜地瞪视着照片。

阿朝:“阿哥,请救救大叔吧。……大叔不是个做这种坏事的人呀!他一定是受了谁的蒙骗。……阿哥,他怪可怜的,救救他吧。……阿梢也被叫到警察局去了。”

春树:“阿梢也……”

阿朝:“说是叫去了解情况……”

春树:“(默然无语,沉思冥想)……”

〔阿朝怔忡不安地注视着春树。阿绫也惶惑担忧地看着他们两人。

85.〔报纸特写。

86.〔大海上(插叙镜头)。巡逻艇追踪着修造他们的走私船。双方开始互相射击。枪战激烈。一直躲匿着的修造渐渐地跳了出来,开始指挥枪战。

修造的画外音:“听着子弹溅溅的呼啸声,我再也不能躲着不出了。最后站到了激战的最前头,开始充当起指挥来。……这也许是军人对战斗的一种怀旧吧。我的身体中渗透着无可救药的军人气息……。直到看到对方的射手被击毙时,我才大惊失色……后悔莫迭。……我干了何等愚蠢的傻事!”

87.〔监狱的会见室。修造垂头丧气地坐在前来看望的春树、阿梢、阿朝的面前,叙述着。

修造:“……归根结底,我是蠢笨得无以复加。……我被那个家伙彻彻底底地耍骗了。……他告诉我说:在冲绳附近的一个小岛上,还残留着二十名左右的士兵,我们这是去拯救他们出岛。……于是,我上了船……。当我明白岛上残留着的是他们的走私伙伴时,已经为时过晚。……后来,则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不过,我被那个叫横山的部下所骗,刊载出那么恶毒的报道时,就已反复考虑过了……”

〔大家默不作声地静静听着。

修造:“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家伙欺诈他人,巧取豪夺,可还不算犯法,到处神气活现,为所欲为。……这决不仅仅是战争带来的恶果。……老实正直的人,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受欺辱的。……不管是阿梢也好,阿朝也好,都是如此。……我想,我即便稍稍做些不法之事,也要让阿梢和阿朝过个痛快日子……”

〔阿梢、阿朝热泪盈眶。

修造:“不,我不为自己辩解。……不管怎么说,我一向是以洁身百好而自豪的,现在却变成了最可耻的人。所以……(抬起头,看着阿梢她们)我……面对阿梢和阿朝,真是羞愧难容。……我送去的钱,她们一分都没花,尽管清贫如洗,却堂堂正正地开始过新的生活。……我没有脸面再见她们。……后宫先生,请原谅我。……阿梢、阿朝,你们也原谅我吧。……”

阿朝:“大叔!”

阿梢:“大叔!你说什么呀!”

春树:“加濑田先生……”

修造:“(看着春树)……”

春树:“你干的事情也许是错了……。但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请放心吧。你与其说是个同谋犯,还不如说是受蒙骗的,罪不会很重的……。我们也会尽力而为的……”

阿朝:“大叔……不要丧失自信……,我们还会在一起生活的。”

阿梢:“我们没有一天不想念大叔的。”

修造:“……我真是愧对众人……愧对众人……”

〔修造痛哭流涕。阿梢和阿朝也失声哭泣。春树感动地注视着他们。

88.〔宣传科长办公室。胜则悠然自得地在等候着什么人。他那神色宛如是在狩捕什么猎物。

〔春树走进办公室。

胜则:“啊,你早……”

春树:“您早……”

胜则:“虽然不是桩非得把你叫来不可的事,但问题麻烦啊,你也……”

春树:“什么事情……?”

胜则:“就是那桩走私集团的事件……。听说你的一个熟人也牵涉在内。……你也被叫去调查过情况吧?”

春树:“是的。”

胜则:“这真是桩讨厌的事啊。”

春树:“……令您担心了,真对不起。”

胜则:“可是……,不,你同那桩事件毫无关系这一点,我是心明如镜的……。假如有人到我这儿来说你的坏话,我一定会把他顶回去,那是毋庸置疑的……”

春树:“……这么说,因为那桩事件,要追查我的问题罗……?”

胜则:“不,眼下还没有什么具体动向……,只是看来那些上司们也都知道这桩事了。……只要形式上表个态就行,……你能不能写张职位去留请示报告(注3)啊?……剩下的事情,全由我一手来对付……。毕竟这儿是机关单位,不那样做一下的话,以后反而麻烦……”

春树:“……您的好意,我十分感谢。”

胜则:“那么,你写张报告吧。”

春树:“我考虑一下……”

胜则:“考虑一下?”

春树:“是的,假如我要写的话,就不是职位去留报告,而是辞职书。……我不是因为那桩事件而辞职,而是根据我自己的处境来决定辞职的。”

胜则:“(愠怒地)喂,后宫君……,你不要感情用事。我决不是要把你踢开……”

春树:“不,我不是感情用事。我迄今为止只是考虑着辞职的时机而已。”

胜则:“时机?你是指真知子的事吧?……你是指我们夫妻之间同你的关系问题吧?”

春树:“……”

胜则:“你不要误解。我才不会盯住你和真知子之间过去的关系不放哩。我不是那种会把个人私事同机关公务混为一谈的人……”

春树:“假如我说你盯住我和真知子的关系的话,失礼吗?”

胜则:““……”

春树:“我觉得即便你盯住我和真知子的关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大家都是人嘛……”

胜则:“那么,你是说,我是故意要逼你辞职罗?”

春树:“不,……我只是认为这回该是时机了吧。……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胜则:“(愤愤然地)……好,随你去说吧。”

〔两人沉默片刻。最后春树开腔道。

春树:“……我告辞了……(走出办公室)”

〔胜则恼怒地目送着他出去。

89.〔滨口家,胜则的书房。这天夜里,胜则对真知子这么说道。

胜则:“我根本不想叫后宫君辞职。……我竭力想在上司那边稳妥地处理掉这桩事。可是,后宫君却感情用事……”

真知子:“……这不能怪您……不过……”

胜则:“……什么?”

真知子:“不,……我只是想……要是您在叫后宫先生写职位去留请示报告之前,自己一手把那事情推挡掉了,那您要显得更加磊落……。我只是想着这事而己……”

胜则:“……这只是你的心愿呢,……还是你认为我是故意设下圈套,逼他辞职……?”

真知子:“不,我不认为您会是那么一种缺乏理智的人,……我只是不愿意别人把您想象成是个卑鄙的人而已。”

胜则:“别给我撒谎了!你是在说违心话……,是在撒谎!”

真知子:“(悲哀地)……您,为什么总是这样看待我?”

胜则:“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还不明白?!你扪心自问吧!……你没有忘掉那个男人!……上次在剧场里,你碰见那个男人时,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了。你庇护那个男人时的心情才是卑鄙的!”

真知子:“……不,您说错了!……我是在内心里起誓过忘掉那一位的。……是您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挑起那种事来的。……您是在无中生有地折磨自己。”

胜则:“……”

真知子:“您不能相信我吗?……我,刚才之所以说这番话,是因为完全把他作为一个外人来看待,只是觉得他怪可怜的……。失去了职业,就意味着被剥夺了生活的权利,……何况,假如这桩事多多少少同我有些关系的话,……我,真觉得对不起他……”

胜则:“你瞧你瞧,……你口口声声要我相信你,……可是你却不相信我……”

真知子:“……”

〔德枝闯了进来。真知子慌不迭地抹去泪水。德枝目光冰冷地睥睨着正在拭抹泪水的真知子。

德枝:“看来你们在谈什么有趣的事吧。让我也参加进来听听。(说罢,坐下)胜则,……刚才在说什么事情……?”

胜则:“(犹豫一下)不,在说真知子过去那位情人的事情……”

德枝:“〔再次瞥了一眼真知子)……”

〔真知子心如锥扎,苦不堪言。

胜则:“……就是上次您在剧场里看见过的那个男人。”

真知子:“您……”

〔真知子热泪盈眶,盯了胜则一眼,悲伤地掩住泪颜,奔出屋去。

〔德枝目光阴冷地看着真知子跑出去。胜则的脸颊抽搐着。

90.〔真知子的房间。真知子走进房间,伫立着。涔涔的泪水淌个不止。

91.〔春树借宿的公寓,春树的房间(黄昏时分)。阿绫前来看望,同公寓的房东说着话。

房东:“我想他快要回来了吧。”

阿绫:“没关系的。今天反正是休息天,我等着他。”

房东:“那你就耐心地等他一会吧。(说毕,走了出去)”

〔阿绫点上一支烟,从书橱里抽出书翻看着。这时,女佣又折回来了。

房东:“又有客人来找后宫先生。”

阿绫:“……谁呀?”

房东:“那个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长得非常漂亮,象是哪户人家的年轻太太。……她说她姓滨口……”

阿绫:“(一惊)滨口……?啊,是真知子!……准是她!”

〔阿绫揉灭香烟,赶紧快步奔出去。女佣惊得目瞪口呆地转了回去。

92.〔门口。真知子站在门口。阿绫走出来。

阿绫:“啊,果然是真知子!……”

真知子:“(惊愕地)啊哟,阿绫!”

阿绫:“真知子……好久没见了。”

〔愣愣地凝视着阿绫的真知子的眼中,立即闪起了泪花。

阿绫:“(泪眼汪汪地)怎么啦?……不管怎样,……先进屋去吧!……后宫先生虽然不在……但马上就会回来的。……来,进屋去……”

〔阿绫连拖带拽地把真知子拉到了楼上。

93.〔春树的房间。真知子和阿绫对面而坐,相视无语。谁也没动放在两人面前的茶碗。

真知子:“我……无论如何也要向后宫先生道歉一下。”

阿绫:“就为了这事?”

真知子:“……?”

阿绫:“你呀,告诉我真实的心情。……刚才,你一看见我就这样哭了起来,……心中一定是很痛苦的。”

真知子:“……最近这段时间,我真不知如何办是好?”

阿绫:“……”

真知子:“阿绫,……如果换了你,你会怎么办?”

阿绫:“我?……如果换了我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同那个人结婚。你们的婚事从第一步起就走错了……”

真知子:“……”

阿绫:“我说,真知子,你还不想同那种丈夫离婚……?”

真知子:“……离婚?……”

阿绫:“后宫先生之所以现在仍是个独身汉,就是因为忘不了你……。你呀,咬咬牙,同那种男人离婚算了,即便是现在也为时不晚呀!”

真知子:“……”

阿绫:“你是说,连那么一点勇气也没有吗?……”

真知子:“……”

阿绫:“真知子,你出身门第要比我好,所以,不能把自己的思想付诸行动。这真是不幸。”

真知子:“……”

阿绫:“不过,要是你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足的话,那我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真知子:“(苦不堪言地)……”

阿绫:“真知子,那么,就把后宫先生让给我阿绫吧。……行么?”

真知子:“(大惊失色)……”

阿绫:“我爱后宫先生。那么好的人,我决不让给任何人。……我再也不想把他交给你了。……我这可是发自肺腑的决心!”

真知子:“……”

阿绫:“你可以回家去了。那是你自己选下的人生道路。”

真知子:“……”

阿绫:“我是干干脆脆的。……只要是我喜爱的人,我就明明白白地恳求他娶我为妻。……我要你把他让给我。”

真知子:“(苦楚地喘息着,凝视着阿绫)……”

阿绫:“不行吗?……恨我的话,就揍我好了。……恐怕你连揍我的勇气也没有……。那么,就默不作声地回家去吧。……明明是有夫之妇,却又不想把后宫先生让给别人……让后宫先生永远当个光棍,以此来安慰自己。……有你这种尽顾自己的爱情吗?”

真知子:“(哀惋凄绝地看了阿绫一眼,耷拉着脑袋)……”

〔阿绫正欲再说些什么,觉察到春树回来的动静,赶紧闭口不言。

〔春树走进房间,看见真知子,吃惊非小。真知子泪眼汪汪,无言地抬头看着春树。

春树:“……您为什么来到这儿?……我们不是刚说定再也不见面了吗?”

真知子:“……我来赔不是的……”

春树:“(凝视片刻)您放心不下的事,我明白了……。不过,我并没有介意那种事,所以……”

真知子:“……”

春树:“重要的是,滨口先生知道您来我这儿吗?”

真知子:“不……我……”

春树:“这可不行,……请您回去吧……”

真知子:“……”

阿绫:“后宫先生……,你不要尽说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话,……明明白白地表示自己的真情不行吗?……以后又要后悔的!……就是真知子也……”

春树:“(不理阿绫)您明白我的心情吧?”

真知子:“(点点头)我回去。”

〔真知子站起身来。春树紧紧地凝视着她。阿绫也屏声敛息地看着她。

真知子:“……我告辞了……阿绫,再见!……”

〔真知子就这样犹如逃跑似地离开了房间。

〔春树默默地目送着她。

〔阿绫也呆若木鸡地站立着,蓦地清醒过来。

阿绫:“后宫先生,你这么处理对吗?……”

春树:“……”

阿绫:“为什么大家都不能变得更加爽快老实一点呢?真知子明明是爱着你的,却……。这样下去,……谁的一生也不会获得幸福的!我求求你,快追出去,再把她叫回来呀!”

春树:“(不予回答)……”

阿绫:“啊呀,这真急死我了。你们怎么都……”

94。〔公寓的门外。真知子茫然失神地悄然回家。

〔突然有人叫:“真知子!”

〔真知子闻声回头。身后站着德枝。

真知子:“啊,妈……”

德枝:“你,到哪儿去?”

真知子:“这……我有点小事……”

德枝:“那儿是你的熟人住的地方吧?”

真知子:“什么……?”

德枝:“就是你刚才去的那户人家……”

真知子:“那……是……”

德枝:“真知子,胜则告诉过我,那幢公寓的二楼里住着一个姓后宫的人,他在胜则的机关里工作。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真知子:“(脸色苍白)……”

德枝:“胜则也提醒过我,……我也感到你的举止可疑,害怕万一有个什么问题,于是便跟随而来了。”

真知子:“(克制住涌上心头的怒火)……”

德枝:“你如果真是个贤淑女人的话,为什么要背着丈夫和婆婆干这种事呢?……这种事多可耻啊!”

真知子:“(竭力辩解)妈妈!……”

德枝:“回到家里后,你再辩解吧!”

〔德枝迈步先走了。她神情阴沉,怒形于色。

〔真知子怀着一股惴惴不安的心情,木然无声地跟在德枝的身后。

95.〔滨口家,胜则的书房(夜里)。胜则、真知子、德枝三人表情异常严肃地坐在书房里。

胜则:“……你是说,为了我的事,上那个男人家去赔罪?”

真知子:“……”

胜则:“……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丈夫?……对你来说,那个男人的感情比自己丈夫的感情还要重要吗?……”

真知子:“不……没那种事……我只是……”

胜则:“不许辩解!”

真知子:“……”

德枝:“真知子……,你是怎么看待女人在结婚之前有情人或情夫一事的?……你把那种事当作是光彩事吗?……”

真知子:“(哀求似地看着胜则)您,……我想和您单独谈。……这是个我们两个人之间交换意见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德枝:“……我是胜则的母亲!……我在这儿就不可以吗?”

胜则:“真知子,你说话可得放注意些!妈妈在这儿为什么就不行呢?……我不想从你那儿听什么不能在妈妈面前讲的话。”

德枝:“胜则……我……我要是妨碍你们的话,我随时都可以离开……(突然哭泣起来)不过……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从儿媳妇那儿听到刚才这种话……”

胜则:“真知子,向妈妈赔礼!”

真知子:“……”

胜则:“我叫你赔礼!……赔完礼后,再听你辩解。”

真知子:“……”

德枝:“不,我并不想请她赔礼道歉。……我是不应该多管闲事,我只是担心滨口家的名声遭到败坏。”

胜则:“(凶狠地)真知子……为什么不赔礼?”

真知子:“(凄恻地看着他)我是竭尽努力了……为了大家在这个家中都能幸福地生活,我想尽了办法,费尽了心思。……可是,您和妈妈把我的努力都当作恶意。……就拿今天来说吧,妈妈盯我的梢,……对我一点都信不过……”

胜则:“那是因为你做的事叫人信不过。”

真知子:“(抽泣道)我……我是为了能在这个家中幸福地生活下去,……才……才……才上那位家去道歉的。”

德枝:“真知子,你以为你这个被丈夫以外的其他男人所迷住的女人,在这个家中能够获得幸福吗?”

真知子:“……”

胜则:“真知子……你把结婚的幸福理解错了吧?”

真知子:“结婚的幸福?……我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受到怀疑,做妻子的真情实意,一点都不能获得理解。在这种环境下,我能……”

胜则:“(紧逼不放地)真知子……你是说同我结婚是不幸的?”

真知子:“我不想说是不幸的。您是爱我的……。不过,这种爱的方法……”

胜则:“真知子……我看你应该更好地了解一下男人才对。……男人是有事业的。他必须力排众敌,建立起自己的地位……时时想着讨老婆的欢心,就会一事无成。”

真知子:“不,我不是要您讨我的欢心……,我是说,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胜则:“要叫人相信,你先得做一个能够叫人相信的妻子。”

真知子:“(盯视住胜则)……做一个能够叫人相信的妻子……您……您到底要我怎么办呢?……我怎样才能使您满意呢?”

胜则:“(语塞)……我是说你心中不能动不贞的念头。”

真知子:“(脸色苍白)……”

胜则:“不管如何,你得先向妈妈赔礼!……妈妈是为了我才活到今天的。对妈妈……”

德枝:“(挖苦地)也许是我必须赔礼哩……”

胜则:“真知子,……为什么不作声?”

真知子:“(一面哭泣,一面盯视着胜则)我……我……我实在……”

〔真知子倏然站起。

胜则:“真知子!”

〔真知子掩面啜泣着,跑出房间。

德枝:“……多厉害的媳妇啊!”

胜则:“妈妈,对不起,是我教育不周所至……”

德枝:“这可是你的老婆哟!……这样纵容放任下去,今后的日子是不难想象的!万一有个风波的话……怕是会影响到你的地位的!”

胜则:“实在对不起妈妈了……”

〔胜则垂头丧气,被心中的苦恼折磨着。

胜则:“(捧着脑袋)妈妈,麻烦您,帮我铺一下被,……我脑袋疼得厉害……”

96.〔真知子的房间。真知子兀自呆呆地站立着。耳畔响起阿绫的声音。

阿绫的画外音:“假如是我的话,早就跳出那种家庭了。对那种丈夫、婆婆,你倒真能忍受!……你们的婚事,从一开始就错了!……要是我,早就逃到后宫先生的怀抱里去了。”

〔真知子纹丝不动地久久伫立着。

〔夜,万籁俱寂的夜。

97.〔春树借居的公寓,春树的房间。春树酣然睡着。

〔突然,楼下大门口响起敲门声。

〔有人叫门:“晚上好!开开门呀,晚上好!”

〔春树惊醒过来,心中颇为奇怪,看了看枕边的小钟。快要到深夜两点了。房东来叫门:“后宫先生!”

春树:“什么事呀?”

房东:“(推开门,探进头来)有个叫滨口的人,说是想见见您……”

春树:“滨口……?”

房东:“那人不知为什么情绪十分激奋……”

春树:“(奇怪地)……”

98.〔门口。胜则一脸亢奋的神色,站在门口。春树走出来。

胜则:“啊,后宫君……”

春树:“……”

胜则:“真知子在这儿吗?”

春树:“真知子女士?……不在!……发生了什么事情?”

胜则:“真的没来吗?”

春树:“真的!”

胜则:“(狐疑地环顾四周)……”

春树:“真知子女士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过到我这儿来的吗?”

胜则:“不,她没说什么……。你真的不知道真知子的去向吗?”

春树:“真的不知道。如果不信,请上楼检查……”

胜则:“(踌躇一下)……不,算了。也许她上其它什么地方的朋友那儿去了。……深更半夜的,打搅你了……再见。”

〔胜则谢了一声,迈步欲走,但又回头说道。

胜则:“我来寻找的事,请不要告诉机关里的同事,……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胜则走掉了。春树目送着。房东走过来问话。

房东:“那个人来干什么呀?……深更半夜地把人从床上叫起……。不象是个好人。是坐机关的官僚吧?”

99.〔公寓门外。胜则离去。真知子躲在暗处,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走远。胜则的身影消失后,真知子抬头仰视公寓的二楼。只有春树的房间还亮着电灯。真知子久久地仰视着楼上的灯光。良久,她似乎死心了,拖曳着沉重的步履离去。

100.〔春树的房间。春树心情不安地坐着。房东又走了进来。

房东:“后宫先生,有个年轻女人刚才一直立在门外。”

春树:“(暗自一惊)……”

101.〔深夜的大街上。真知子在街上走着,象是身体很不舒适似的。

102.〔深夜的大街上。春树匆匆奔来,寻找着真知子。

103.荻挂车站的候车室。真知子走进空无人影的候车室,瘫倒在长椅上。她似乎被痛苦折磨着。车站的值班人员经过这里,走了过来。

值班员:“太太,怎么啦?”

真知子:“啊,不……”

值班员:“象是很难受的样子,……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真知子:“没有什么……不知怎的,我一下子感到有点不好受……”

值班员:“受冷了吧。……到那边去休息一下怎么样?……”

真知子:“不用了。”

值班员:“那边只有车站值班员,不用客气……”

真知子:“是么……”

值班员:“您上哪儿去啊?”

真知子:“……我去佐渡……”

值班员:“去佐渡?……这可够远的哩!……先上那儿去休息一会怎么样?……离头班列车的开车时间还有些时候哩!”

真知子:“那么,客气不如从命了……”

值班员:“来,请往这边走……”

〔真知子在值班员的陪同下,往值班室走去。

〔仅仅是一步之差,春树来到了候车室。

〔春树环视四周,空荡不见人影。春树走近值班室窗口,朝里面问道。

春树:“我打听一下,刚才有没有来过一个年轻妇女?”

104。〔值班室。真知子正同值班员在火炉旁休息着。一听见春树的声音,真知子顿时脸色一变,竭力隐蔽住身体,朝窗口望去。

〔果然是春树。

值班员:“是个年轻妇女吗?”

春树的声音:“是的。……她是一个已婚妇女……”

〔值班员突然回头看了一下真知子,轻声问道。

值班员:“这是您的熟人吗?”

真知子:“啊……不……我不认识他。”

值班员:“不是来接您的吗?”

真知子:“……不是。”

值班员:“(朝着窗口)那就不知道了……”

春树:“是么。……谢谢……”

〔春树的脸从窗口边消失了。

真知子:“(情不自禁地)喂……”

〔真知子正欲开口招呼。

值班员:“是您认识的人吗?……如果是熟人的话……”

真知子:“不,他一定是来寻找其他什么人的。……也许是在寻找哪位出奔的人吧?……”

值班员:“也许是吧。……车站这个地方,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倒也蛮有趣的。”

真知子:“(叹息一声)……”

105.〔候车室。春树绝望地离去。

106。〔值班室。真知子身子僵直、心情凄楚地目送着远去的春树身影。

107.〔深夜的大街上。春树拖曳着沉重的脚步,心事重重地往家走去。

〔传来了头班列车的车声。

108.〔轮船的上层甲板。真知子呆呆地望着大海。

真知子的画外音:“结果,我还是没有和他见面。……因为,我……现在仍是滨口胜则的妻子。我必须回一次佐渡……,只有以后才能和他见面。”

〔真知子的眼中泪花晶莹。

109.〔春树的房间(白天)。阿绫在房间里和春树说着话。

阿绫:“你呀,马上去佐渡吧!……我也陪你一起去。我是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才来找你的……”

春树:“可是……如果滨口先生知道了她回佐渡的消息,也会去接她的呀。”

阿线:“你,莫非你希望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真知子再回到那个家庭中去?”

春树:“……”

阿绫:“后宫先生,不要再说违心话了!……真知子是认识到自己结婚的错误,是爱恋着你才出走的。事情是明摆着的嘛。……你能说这同你无关吗?”

春树:“(痛苦地)……我……我只是不想让她走错道路。”

阿绫:“走错什么道路?!……莫非继续让她忍辱受屈地过那种如此不自然、如此不幸福的生活,才是正确的道路吗?”

春树:“可是……不管怎么说,夫妻离婚总不是桩幸福的事……”

阿绫:“你是硬要这么去想而已。……你是说,既然真知子同别人结了婚,那么不管遭到什么不幸,你也不愿去帮助吗?”

春树:“……”

阿绫:“真知子去佐渡,是为了甩脱她的丈夫。你去那儿帮帮她吧!真知子在等候着你哩!……现在,只有你才能救出真知子!……只有你才能给她幸福!”

春树:“……”

阿绫:“……兴许即便你去了佐渡,你们的恋爱也不会结出果实。……但是,至少你去后,真知子有了一个可以商量心事的朋友。……不然的话,真知子也许会自杀的。”

春树:“……”

〔春树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下定决心的神色来。

110.〔勘次家中(夜里)。胜则从东京赶来,同勘次、信枝说着话。

勘次:“信枝,你先把真知子叫到这儿来。她丈夫专程从东京赶来接她,她却……”

信枝:“我告诉过她了,应该出来谈谈,把事情弄个明白,要不,反而会讲不清楚的。……我说啊,胜则先生,……我认认真真地听了真知子的叙述。……您呀,不要再纠缠那个后宫的事情了……。您越是纠缠不清,那孩子就越是心情难受。……孩子她说,已不愿意回到您那儿去了。”

胜则:“……照这么说,她是想离婚罗?……”

勘次:“(冲着信枝)这种事情得心我来决定!没有什么理由,就能随便离婚吗?去把真知子叫来!”

信枝:“(不予理睬)……”

勘次:“(粗鲁地)我叫你去把她叫来!”

胜则:“伯父,……让我和真知子单独谈谈吧。我们单独交谈,问题就会解决的……”

勘次:“是么?好吧……(冲着信枝)不管怎样,你去把她叫来!”

胜则:“不,我去吧……”

〔胜则站起身来。

111.〔小屋里。真知子和胜则神情严峻地交谈着。

胜则:“你,到底对什么事不满?……你说我变了。……我是因为那个后宫才变的。……你就不这么认为吗?”

真知子:“……我最为伤心的是不能获得您和妈妈的信任。……你们能够信任我真知子的话,我再也没有什么怨言了。这就回到那个家庭中去。”

胜则:“好了,我明白了。……我理解你的诚意。既然我理解了,……明天上午我乘十一点出发的轮船回去,……你也同我一起回去……,这总行了吧。”

真知子:“(点头)……那么,您想办法让后宫先生重新回到您的机关里去工作,……我求求您。……我回到您的身边,重新努力,争取获得幸福。”

胜则:“(愤怒得浑身直颤)……”

真知子:“(觉察到后)莫非我不该提这个要求吗?……”

胜则:“……”

真知子:“(哀楚地)我以为您信任我了,才这样求您的。……那个人为了我,丧失了工作,一定很困难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太对不起那个人了。这样,我倒真的会一辈子记挂那个人的。……所以,我是为了让那个人今后成为一个同我没有一点关系的人,才提出……”

胜则:“真知子,……你爱恋后宫的心情,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真知子:“不,我所说的意思……。您误解了我所说的意思。”

胜则:“人生中常会有误解的,这反倒是件好事……”

真知子:“……?”

胜则:“(毫不改变冰冷的脸色)但是,不管你如何地哀求、怨恨,……我爱你,要远远胜过你对后宫的爱情以及后宫对你的爱情。……所以,不管你如何哀求我同你离婚,我也不会同你离婚的……”

真知子:“(盯视住他)……”

胜则:“……今后我们也许只是一对没有爱情的、形式上的夫妻,……但即便如此,你……也得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这一点你得给我记清楚。……不管怎样,明天我得回去!”

〔胜则说毕站起。真知子呆然坐着,仰视着他。忽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胜则:“(一惊)怎么啦?”

真知子:“(苦楚地)……”

胜则:“真知子……。(大叫)伯母!伯母!”

〔信枝奔进屋来,大吃一惊。

信枝:“真知子!”

〔真知子浑身僵直。

信枝:“真知子,怎么啦?”

〔信枝抱起真知子。真知子痛苦地呻吟着。

信枝:“真知子……怎么啦?……你醒醒!……你醒醒呀!”

〔信枝呼唤着真知子。

112.〔医院门口。

113.〔妇产科的候诊室。胜则等在候诊室里,一身出发在即的打扮。少顷,信枝和脸色苍白的真知子从诊察室走出来。

〔胜则不安地直起身子。信枝走近。

信枝:“胜财先生,真知子有喜啦!……您要有孩子啦!”

胜则:“(看着真知子)……是么?”

真知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信枝:“看来真知子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您一起回去了……”

胜则:“反正我得走了。”

〔胜则说着,拎起旅行皮箱。

114.〔两津码头上。开往新潟的定期班轮抵达码头,乘客们正在纷纷上船。信枝和真知子前来为胜则送行。

胜则:“(对真知子低声悄语)说定了,我绝不会同你离婚的!……再见,我在东京等你……”

〔胜则说毕上了船。真知子漠然失神地目送着。

〔随着起航的信号,轮船离开了码头。真知子木然伫立着,浑身僵直不动。信枝回头看了看真知子。

信枝:“真知子,累了吧?……到那边休息一会吧……”

〔信枝关切地询问着,把真知子领到附近的休息室,让她在长椅上坐下,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

〔真知子一脸痛苦难禁的神色。信枝慈样地注视着,安慰着。

信枝:“真知子,心中不好受吧?……你的心情我是十分理解的。”

真知子:“……”

信枝:“我啊,……从你逃回来时,就觉得要不是忍无可忍,你是不会……,所以……我也思忖道,不如干脆趁热打铁,同他离婚倒也省心……”

真知子:“……”

信枝:“可是……这样一来,生下来的孩子,却又叫人感到可怜……”

〔真知子的眼中又溢满了泪水。

信枝:“(喟然长叹)……女人啊,真是命苦!”

真知子:“……伯母……”

信枝:“……”

真知子:“让我考虑考虑吧。……我要再考虑一些时候,到底怎么做,才能不伤害任何人,而且还能获得幸福。”

信枝:“(点头称是)应该这么考虑,……郑重考虑一下,……选一条最好的道路。……你还年轻,……同我这样的人不一样,有了勇气,什么事情都……”

〔真知子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大海上。轮船已经驶得远远的了。

115.〔真知子的信。

“后宫春树先生:

我现在将选择最后一条道路。我并不是逃跑,也不是选择一条卑怯胆小的道路。只是为了忘却,为了能够忘却,我选择这条道路。

忘却忘却乃是忘而却之。

立誓忘却,却又忘而不却,

其情可悲,莫过于此。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便永远不可能从这可悲的境遇中解脱出来。

眼下,我感到除此之外,脚下再无它路可走。”

116.〔千席滩上。真知子独自一人来到千席滩上,茫然地沉思着。

〔海风吹弄着真知子手中的信纸。

〔涨潮时的浪涛凶猛地拍溅着宽阔的岩盘。真知子把信纸又塞进信封。

117.〔勘次家的店铺(早晨)。信枝正忙碌地盼咐着店里的伙计们干活。阿绫犹如从天而降似地闯了进来。

阿绫:“伯母!”

信枝:“(闻声)啊呀!……阿绫……你什么时候……?”

阿绫:“我刚到这儿。……伯母,真知子怎么啦?……还在这儿吗?”

信枝、“嗳——,在这儿……”

阿绫:“(顿时心头一松)伯母,告诉您,我从东京带来了一个人。……我想让他去见见真知子……”

信枝:“……?”

阿绫:“……他叫后宫……您也知道的吧。”

信枝:“(脸色顿变)你,把那个人领到这儿来了?”

阿绫:“嗳——,我让他等在店门外。”

信枝:“阿绫,你……。幸亏今天老头子不在家……,要不,干下这种事……”

阿绫:“伯母,让他去见见真知子吧。”

信枝:“(踌躇片刻,吩咐店伙计)阿吉,麻烦你去后屋把真知子叫来。”

〔店伙计听完盼咐,朝后屋走去。

118.〔千席滩上。真知子纹丝不动地茫然沉思着。

119.〔勘次家的店铺门前。阿绫和春树等候在门前,一脸忐忑不安的神色。信枝走了出来。

信枝:“还是不见她的人影。……早上确确实实是同我们一起吃早饭的。……你们……和我一起去找找她吧。”

阿绫:“好的,我们陪您去找。……不过,真知子难道会……”

信枝:“她没留纸条,我想她不会去寻短见的。……不过,她心中似乎十分痛苦,说不定……”

〔阿绫和春树怔忡不安地默默相视。

120。〔千席滩。波涛汹涌。千席滩上没有真知子的人影。信枝等三人齐声呼喊。

阿绫:“真知子!”

春树:“真知子女士!”

信枝:“真知子!”

〔没人答应。

春树:“您估计她还会上其它什么地方去?……”

信枝:“这……,以前,她同我一起去过一次尖阁湾。……也许会上那儿去吧。……我年轻时,也曾多次动过上那儿去自杀的念头……”

〔春树和阿绫越发惴惴不安了。

121.〔尖阁湾。断崖上巉岩嶙峋峥嵘,周围荒凉凋敝。春树好不容易攀到断崖角上,拼命奔跑着寻找真知子。

春树:“真知子女士!真知子女士!”

〔阿绫和信枝远远地落在后面。忽然,有样东西跃入春树的眼帘。春树定睛看去,不禁大惊失色。断崖的一角上,悬着一座铁索吊桥。真知子就站在铁索吊桥上。

春树:“真知子女士!”

〔春树大叫。但是,他的喊声被桥下轰鸣的涛声所盖没,没能传到真知子耳中。

〔春树拼命地疾跑。

122.〔吊桥上。真知子愣愣地站在吊桥上,凝视着脚下的波涛。少顷,她犹如被波涛吸引过去似的,把手搁到吊桥的缆索上。

春树:“等一等!”

〔春树飞步赶到,把真知子的手从缆索上一把拉开。

真知子:“(这才发觉)啊!……啊,后宫先生!……”

春树:“真知子女士,……您……为什么要动这种念头……?您死了的话,谁会获得幸福呢?……”

〔春树搂抱住真知子的肩膀。真知子把脸埋进春树的怀中。

真知子:“后宫先生……”

〔无限的怀念和悲哀袭上真知子的心头,她放声大哭起来。

春树:“(搂抱着真知子)哭吧……您尽情地哭吧……哭个痛快之后,才会重萌生活下去的决心……”

〔真知子尽情痛哭着。春树紧紧地搂抱住真知子。许久,真知子才收住哭声,凝视着春树。

真知子:“……我……我并不愿意死!”

春树:“那您……为什么……”

真知子:“这个世界上,有您在。……我不愿意离开这个您生活着的世界。”

春树:“谢谢了!……但是,您为什么来到这儿……?”

真知子:“(久久地仰视着春树)我是为了离开滨口,才逃出家门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准备回那个家了。”

春树:“真知子女士,……等机会成熟了,……同我结婚吧……”

真知子:“……”

春树:“真知子女士,同我结婚吧。……我等着您……”

真知子:“……不,这是不可能的……”

春树:“为什么?真知子女士……”

真知子:“我要生下滨口的孩子了。……只要我活在这个世上,只要这个孩子活在世上,我和滨口之间,就被一条粗大的锁链系锁着。……所以,我……”

〔春树呆若木鸡地听着这一切。突然,他那抿得紧紧的嘴巴一咧,撕心裂肺般地痛哭起来。

〔真知子失神地注视着脚下的波涛。

〔怒涛卷着漩涡,拍击着巉岩。少顷,春树清醒过来。

春树:“您……您还是应该回到滨口先生那儿去!……为了那个即将问世的孩子!……”

真知子:“(凝视着他)……”

春树:“可是……可是……我又不愿意让您去!……”

真知子:“……”

〔真知子没有回答。但是,她那涔涔热泪顺颊淌下。春树也愣愣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脚下的波涛轰卷起隆隆的涛声。

123.〔轮船上。春树离开了佐渡。他久久地凝视着海岛,眼中泪花晶亮……

(上集完)

(全剧终)

注释:

注1:长篇小说《请问芳名》(暂名)篇幅近60万字,已由江苏人民出版社组译。

注2:日本女子婚后,其姓随丈夫。离婚后恢复原姓。

注3:在日本机关、公司里,下属犯错误时或因其它原因而向上司提出的请示去留的试探性辞呈。

附:《请问芳名》下集梗概

编译/莫邦富

氏家真知子回到丈夫滨口胜则家里,又被置于猜疑、冷眼、歧视、侮辱之中。她终日弹奏钢琴,借抑郁如咽的琴声倾吐对生活、命运的不满,借清婉如流的曲子表达对幸福、爱情的追求。她怎么也忘不了在尖阁湾同春树相逢的那个黄昏,忘不了断崖绝壁下那狂飘激浪和吊桥上那火热的、如胶似漆的拥抱……

那天在吊桥上,春树搂抱着真知子说:“真知子,我们远走高飞吧,把生下来的孩子就作为我们的孩子。”两人说定乘坐翌日出发的轮船离开此地,去北海道春树的朋友处居住。不料,翌日一早,真知子浑身不适,在医生的劝阻下,被迫放弃旅行,并决定为了将要问世的孩子而重返胜则家。当她支撑着赶到码头去向春树告别时,轮船已经启航。真知子悲切然而坚定地低声倾诉心曲:“即便我们现在不能结合,总有一天,哪怕是在九泉之下,我也一定要来到你的身边。”

真知子回到胜则家,忍气吞声,竭力重建幸福。她心想:“只要我生下了孩子,大家一定会疼爱孩子的,也一定会因此疼爱生下这个孩子的真知子的。”一天早上,重建幸福的可能似乎出现了。胜则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出于主子对奴仆那种偶发的慈悲,对送刷牙水来的真知子说:“你努力争取重建幸福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只不过我故作冷酷而已。我们小夫妻俩利用这个周末到什么地方去旅行一次吧。”真知子明知这是一种偶然的恩赐性的关心,然而长期饥渴于爱情和温暖的心灵,却为此感到一种悲喜。不敢得罪母亲的胜则,假称上司的太太在伊豆的别墅生病,需要人作陪,瞒着母亲德枝,和真知子一起去伊豆旅行。

伊豆,晴空如洗,山清水秀,宛如画境。胜则在河边亲热地孤抱着真知子,说:“孩子出生后,我们会幸福的。……我不背叛你,你也别背叛我。”在胜则的怀里,在这动听的话语下,真知子反省起在佐渡尖阁湾自己的所作所为来,竟对胜则说:“我在佐渡做了桩对不起你的事……可我又说不出口。”说毕,真知子挣脱胜则的拥抱,沿着河边奔跑而上,不料,脚底一滑,摔倒在河里。结果,真知子流产了。

德枝闻知后,顿时大发雷霆,觉得自己受了冷遇。她赶到伊豆的医院里,不顾真知子身子极度虚弱,亟需休养调理,一味找碴闹事,极尽虐待之能事。德枝甚至怀疑真知子怀的是春树的孩子。真知子从德枝口中听到这样的猜疑后,先是恨不能剖心表明,继则万念俱灰,再无重建幸福的梦想。在德枝的折磨下,真知子病情越发严重。信枝接到胜则发来的电报,赶到伊豆,看到真知子被冷酷无情的婆婆折磨得昏迷不醒,不禁怒从心发,同德枝大吵一顿。信枝逼问德枝:“你对真知子说了些什么?”德枝蛮横地说:“我对真知子说,你是不想生这个孩子才故意流产的。因为孩子生下来后,若被人发觉这不是胜则的孩子,你就无地自容了。”吵罢,德枝扬长而去,独自回东京了。

流产事件使真知子看清在这个家庭里重建幸福纯粹是非分的痴想,便果断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同胜则离婚,摆脱这个封建家庭。信枝亲眼目睹了德枝的所作所为后,也大力支持真知子离婚,并劝慰真知子说:“等到时机成熟,就同后宫结婚吧。同他结婚,你也许会获得幸福的。”真知子更深深怀念着一别数月、杳无音讯的春树。

春树离开佐渡后,来到在北海道美幌一带经营着一个高山牧场的朋友末永那儿。末永的牧场里有个女雇员由美。由美是个混有内地人血统的阿伊努(虾夷)族少女。她的脸部富有雕塑感,酷似美丽的西班牙女郎。由美教会春树骑马,带春树走遍了牧场的各个角落。在朝夕相处之中,由美对亲切温和的春树产生了热烈的爱情。而春树从阿绫的来信中得知,曾发誓不再回胜则家的真知子又重回胜则家。他一边衷心祝愿真知子能重建幸福,一边却无比悲伤惆怅。他不愿再回东京,决意留在北海道,把过去的一切全都忘个干净。

一天,因为电话出了故障,春树带了由美到几十公里外的阿寒村去办事。归途中,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人迹罕至的高原碧湖,使一直为爱情烦恼不堪的春树流连忘返。他和由美坐下休息,贪婪地眺望着壮丽粗犷的高原景色。一直在寻找表露心境机会的由美,再也忍耐不住心头勃发的冲动。她突然扑到春树怀中,急切而又痴情地说:“我爱你,爱你。你抱住我,紧紧地抱住我呀!”春树被由美这种奇袭般的求爱吓慌了手脚,赶忙挣扎着推开由美,但心中却被由美那种纯真粗放、毫无矫揉造作的爱情所打动。春树想起了在佐渡分手的真知子,想起了真知子托人转来的一封信——“我将以问世在胜则和我之间的孩子为伴,开始新的生活。我打算同任何困难斗争,建立起幸福,在滨口家长久地生活下去。春树你也要幸福地生活下去,找一个美丽、温柔、合心合意的妻子……”

春树心中暗想:“我是该认认真真地考虑一下同由美的婚事。”

胜则得知真知子意欲离婚后,自信他能挽回局面,便火急赶到伊豆,力图劝服真知子。信枝和真知子提出,如果同德枝分开居住,可以打消离婚的主意。德枝一听,暴跳如雷,大吵大闹。一向无视真知子感情的胜则见母亲如此动怒,便一味要求真知子妥协。他说:“如果硬要母亲分居,她会去我的机关哭闹,影响我在机关的声誉。而且离了婚,机关里也会对我产生误解。”真知子再次看清胜则是个只知自己出人头地、拼命往上爬的自私小人。当年燕尔新婚之夜,他就力逼真知子即日同阿绫断交,理由是妻子同这种女人交往,将会有损他的声誉。如今过了四年,胜则那光为自己打算的、绝对自私的性格仍无丝毫改变。真知子为此感到憎恶,坚持若不能同德枝分居,那就非离婚不可。胜则顽固地表示:“即便你离开我家,但我坚信有朝一日你会重归旧巢的。我不同你离婚。”

就这样,真知子虽然没有达到离婚的目的,但第二天同信枝一起回到佐渡,远远地离开了毫无温暖可言的那个封建家庭,等候着有一天真正摆脱那个扼杀青春、幸福和欢乐的封建牢笼。

在这期间,萍水相逢的加濑田修造、阿梢、阿朝以及春树的姐姐悠起枝等人,在人偶镇开起一家小小的水果店,相依为命地度着战后艰难的时日。专营水果批发的一家水果公司的营业部长仁科看中了悠起枝。修造他们觉得仁科为人忠厚老实,中年丧妻,独自难以抚养两个男孩,便竭力撮合这桩婚事。举行婚礼那天,后宫春树专程从北海道赶回东京来参加姐姐悠起枝的婚礼。阿绫前去车站迎接。见到春树后,阿绫高兴得不知干什么才好,忙这忙那,手脚不停,仿佛非此不能表达欢悦的心情。阿绫和春树之间的感情,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超越了男女倾心爱恋的那种感情,变成了类似兄妹、姐弟的亲密无间的感情。他们永远不会成为夫妇,但却有着一种胜似夫妇的男女友情。

仁科和悠起枝的婚礼在银座的春日饭馆举行。正当杯就交错,宾客举杯致词之际,一个身穿黑色便服的陌生人悄然走进。原来他是奉命前来逮捕参与砂糖走私案件的加濑田修造的便衣警察。婚礼举行期间,证婚人加濑田修造被捕而去,这会给当事人双方亲眷造成很大的震动。好胜的阿绫觉得悠起枝迄今为止的生活够不幸的了,决不能给她的新婚生活留下阴暗的翦影。便当机立断,软磨硬缠,硬是请求专程赶来参加婚礼,却又迟到了的水泽谦吾代替证婚人出场,并编排理由稳住了全场。这对作为悠起枝过去的情人、至今仍暗自眷恋着悠起枝的水泽谦吾来说,无异是一桩再为难不过的差事了。但他感到为了悠起枝的幸福和愉快,自己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便克制住自己复杂的感情,全力以赴地完成了阿绫指派的“任务”。

真知子回到佐渡后,从伯父勘次那儿知道,胜则看似道貌岸然,实则是个对他的上司都敢放高利贷的毒辣家伙。她为自己光图报恩,以至在婚姻大事上错走一步,铸成今日的痛苦而深感悔恨。接着阿绫来信告诉说,春树在北海道被当地的虾夷族少女所钟情,弄得不好,春树会和那个少女结下琴瑟之好。读罢来信,真知子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向北海道,向后宫春树一吐朝夕思念的幽幽恋情。可是,她却去不了北海道,因为在法律上她仍是滨口胜则的妻子。尽管信枝再三去信催促滨口胜则尽快同意离婚,但光见信去,不见函来,滨口胜则就是不松口。真知子忍无可忍,决意亲自前去东京,当面催促胜则表态。

真知子来到胜则家门口,按了电铃。这时,胜则还没上班,宅邸里传来阵阵钢琴声。德枝闻声出来,死活不让真知子进去。德枝冷如冰霜地说:“胜则正陪着女客人,不能出来。到了该答复的时候,胜则会作出决定,通知你伯父的。你在佐渡耐心等候就是了。”德枝并幸灾乐祸地说:“胜则说不定要同那个女客人结婚哩。”尽管真知子来前就打定主意,不同德枝争吵,以免误了正事,但看到德枝如此盛气凌人,再也按捺不住愤怒,回驳说:“当媳妇的就该如此逆来顺受,受人摆布吗?”德枝傲然地说:“有权裁决媳妇的,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公婆。你还是给我回到佐渡去老老实实地等候吧。”

真知子吃了个闭门羹,再去胜则的机关等候胜则。不料,胜则叫看门人转告说:“有事等我下班后回家商谈。”真知子为了能解决问题,只好拖着疲惫不堪的两腿,再次来到胜则家。此时已是薄暮时分。德枝开门见是真知子,惊愕之余,冷然说道:“方才胜则来电话说,下班后他陪女客人上街买东西,今夜要很晚才回来。”真知子说,既然胜则叫我到家里来谈,我就在家里等他回来。然而德枝就是不放她进屋。真知子愤然转身离去,发誓决不再登此门。

真知子去找阿绫,阿绫不在。因为没遇上阿绫,所以也不知后宫春树此时正在东京。这样,又错过了一次同春树见面的机会。真知子准备回佐渡去,可是车票很紧张。恰在这时,车站广播去青森的列车的发车时间。到了青森,就可渡海去北海道,也就可以见到亲爱的人了。真知子未及仔细思考,毅然搭车北上,向着自由和爱情的所在之地急急奔去。

9月的北海道,已是秋风凄紧,颇有寒意。真知子影只形单地走出寂静冷清的车站,遇上了特意前来接候春树的虾夷族少女由美。由美一见到声称前来寻找春树的真知子,便本能地感到她是自己的情敌。由美疯狂地驱赶马车,竭力折磨真知子。在狂奔的马车上,真知子得知春树不在北海道时,不禁为自己命运多蹇而伤感不已。幸亏春树的好友末永热情地把真知子安置在美幌镇的一家旅馆里住下,劝慰她说春树不日即可返回。

春树从阿绫那儿得知真知子独身前往北海道后,赶紧返回北海道。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在同一列车上,还坐着一个不引人注目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一个私人侦探,受滨口胜则的委托,来调查后宫春树同真知子的交往关系。

春树回来了,他和真知子又见面了。在驰回牧场的马车上,春树搂抱着真知子。他深切感受到真知子执著的爱恋和缱绻的柔情,但又深深地陷于无比烦恼之中。因为在法律上,真知子至今仍是滨口胜则的妻子。夜里,春树把真知子送到美幌镇的旅馆,对真知子说:“真知子,你是美丽的。你的容貌、你的心灵都是美丽的。……今天,如果我们在这儿结合了,将会给你的美丽带来瑕玷。我们不能失败。……明天我陪你去爬山吧。”北风摇晃着玻璃窗,寒意逼人。春树独自驱车回牧场去了。真知子倚窗默送。她看到了春树一颗磊落的心,但她的身姿却象已经不堪风刀霜剑的花朵,需要爱情、温暖和幸福的甘霖浇灌。

翌晨,春树领着真知子去攀登山峦,观赏湖泊。他们需要有一个不受任何人干扰,可以从容吐露心声的机会。登峰远眺,岗谷错落,湖水如镜,白桦树星星斑斑地点级在原始森林中。春树激动得有点口吃地说:“真知子,……我……过去、现在……都一心一意地爱着你。”真知子颤颤地翁动着嘴唇,半晌才说出声来:“我怎么也忘不了大空袭之夜的约定。”感情的洪波骤然掀起,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少顷,春树犹如要挣脱什么重压似地说:“可是……在时机到来之前,……就让我们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吧。”真知子明白春树说的意思。她也决意不屈服于感情,不能给胜则留下任何把柄。她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战胜胜则他们,同春树结合。

可是,善良、纯真的春树和真知子,万万没有料想到在这人迹罕到的野原大山上,居然会有三个人在暗暗尾随着他们,密切往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个是由美。她妒火中烧,驱马飞奔,要向真知子宣告,只有她由美才会成为春树的妻子。一个是倾心爱慕由美、并同由美订过终身却又被由美忘记了的虾夷族青年三郎。三郎尾追着跟踪春树他们的由美。一个就是私人侦探。他根本不加确认,只是拿照相机拍下春树和真知子拥抱的情景。以后可以据此添上一些理所当然的桃色想象,发出一份份可置春树和真知子于死地的调查报告。

因为在自己心爱的人身旁,因为可以畅述心曲,真知子心头长期笼罩的乌云消散了。在摩周湖边的断崖上,她兴高采烈地去捕捉小鸟。就在这时,灌木丛中突然窜出由美。妒火中烧的由美犹如狂暴的山猫一般扑向真知子:“你去死!春树是我的!”紧随而来的三郎见势不好,急忙催马上去阻拦:“危险!”然而为时已晚。脚步错乱、如痴如癫的由美脚下一滑,摔下崖去。三郎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摔下去,痛不欲生地大叫一声:“我跳下湖去救她!”他不顾春树、真知子的劝阻,拍马越崖而下。结果,由美被崖下的树木所托,没有摔死,而兰郎却连人带马消失在他曾同由美订下终身之约的摩周湖里。

三郎的死使由美深切感到三郎对她的一片深情。她追悔莫及,痛恨自己出尔反尔,以至造成三郎丧生。真知子的悉心护理,又使由美羞愧不已,她由最初的嫉妒转为真诚的祝福,希望春树和真知子早日成为终身伴侣。可是,就在这时,胜则给真知子写来一封信:“法院的传票寄到了吧。那是我的复仇,你好好回想一下我那微笑着的脸庞吧!告诉后宫,我们在东京再见!”

原来,胜则接到侦探发来的关于春树和真知子有着不正当关系的报告后,认为春树和真知子通奸已确凿无疑。他决意要借助法律力量复仇,夺回真知子,让她永远不能和春树结合,以此来折磨她。同时,通过法庭的审判,叫春树声誉扫地,在社会上失去立脚之地。

真知子和春树先后回到东京,决心在法庭上同胜则一决高低。可是,开庭审理后,真知子才知道这将是场旷日持久的争斗,而且也知道了熟知官场奥秘、擅长利用法律条文为己谋利的胜则,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起诉的,胜则的用意是通过法庭审判,使春树身败名裂,永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同时又使真知子离不了婚,长久陷于痛苦之中。再三权衡利弊之后,真知子决定宁可自己一人承受痛苦的折磨,也不让春树在人前遭受不白之冤。她接受了证婚人、当初胜则的上司、如今九州熊本县副知事永桥的折中方案,以真知子随永桥去九州,在离婚前再也不见春树为条件,让胜则撤消了起诉。等春树得知后,为时已晚,性格柔弱的真知子已随永桥南下九州。从此,一对心心相印的情人,天各一方,难以相见了。他们只有等到胜则发慈悲而愿意离婚时才能重逢。

时光荏苒,弹指间三年岁月逝去。三年来,真知子一直在云仙的一家大旅馆里工作。因为永桥的照拂,她担任服务员组长,工作相对来说清闲一些。真知子无时无刻不在牵挂不通音讯的春树。她象服苦役般地煎熬着时日,盼望着能同自己心上人结合的一天早日到来。

有个名叫副岛渡的长崎商人常来这家旅馆投宿。这个性格豪爽、极富自信的商人,为真知子那婉柔细腻的性情、淡雅恬美的丰韵所迷,暗自钟情于她。副岛渡和真知子熟识之后,多次假借玩笑,表露心迹。真知子婉言拒绝后,他仍不甘休,甚至想通过永桥来做真知子的工作。当他从永桥那儿了解了一些事情原委后,这个颇有侠义心的筒人,为胜则的卑劣而愤怒,决心尽自己的力量帮助真知子。

恰在这时节,滨口胜则看上了新上司清宫源一的二女儿清宫美子。胜则觉得能同大家闺秀清宫美子结婚,等于攀附了龙风,今后仕途亨通、平步青云,自不在话下。于是,便极尽殷勤讨好之能事,唯恐一着不慎,丧失了举手可触的锦绣前程。德枝眼瞅未来的媳妇有钱有势,远非举目无亲、茕茕孑立的真知子可比,自是满心欢喜,觉得荣耀非常。在这样的背景下,滨口胜则愿同真知子离婚了。然而心胸狭窄的胜则,仍对春树耿耿于怀。他到春树工作的妇女杂志社去,对春树说:“我要同真知子离婚了,但条件是,真知子必须同你后宫春树以外的男人结婚。你如果真爱真知子,真希望她早日获得自由,那你就同其他女人结婚吧。”春树为胜则这种卑劣的小人之心而气得半晌无语。他斟酌再三,认为真知子只有同他结婚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决心一定要等到真正的幸福。

随后九州那儿的副岛渡等得知胜则的条件后,竭力鼓动真知子假意愿同其他男人结婚,先同胜则离了婚再说。他认为,将来真知子同谁结婚,这是真知子的自由,胜则连离了婚的妻子将来的婚姻问题都要干涉,为人实在太卑劣了。可真知子觉得骗人不好,执意不肯这么办。副岛渡费尽口舌,再三说明这样做非但不是错事,反而是对胜则这种好诈小人的惩罚,这是一种正义的谋略。副岛渡说得舌干唇焦,才算得到真知子的默许,带了有关离婚文书飞直奔东京去同胜则进行交涉。

殊不知这当儿,胜则同清宫美子的婚事又节外生枝,闹出一场大风波。一天,胜则、德枝同清宫美子正面谈起婚姻事宜。清宫美子很于脆地说:“我嫁给胜则倒也可以,只是要同婆婆分开居住。”这番话触恼了德枝,她专程闯到清宫府上,同清宫美子的母亲直接交涉,结果受了一番冷落,败兴而归。一向为人横蛮的德枝这一气非同小可,回到家里,顿时歇斯底里大发作,威逼胜则是要母亲呢,还是要那个非要同婆婆分居的清宫美子。素以己利为重的胜则,怎肯丧失平步青云的绝好机会,自然执意非清宫美子不娶。时至今日,德枝从自身利益出发,方才感到真知子的好处,便不顾年老体弱,凭着一股意气,独自前往九州去接真知子回家。胜则闻讯慌了手脚,唯恐德枝一着领先,造成自己全局被动。所以,听信副岛渡要娶真知子的诺言,赶快在离婚文书上签字盖章,绝了母亲德枝的后路。

当春树再访胜则家,表示自己要等真知子时,胜则得意洋洋地拿出副岛渡的信交给春树看。当春树看到信上写着真知子愿意同副岛渡结婚的文字时,顿如闷雷击顶,眼前一黑。胜则幸灾乐祸地说:“那是个在长崎开着一家大贸易公司的商人,看来真知子要获得幸福了。为了深沉的爱,你就祝福她吧。”

春树跑到阿绫那儿,再三分析真知子的真实意图。阿绫认为:“反正法律规定同胜则离婚后,要再过半年,真知子才可以同其他男人结婚。即便他们两人真的打算结婚,你也得利用这半年时间,去把真知子夺回来。”然而,春树不久将赴欧洲,任驻外记者,时间对于他并不是很充裕的。

德枝为了不让儿子抛弃自己,瞒着儿子,独身一人悄然南下,去九州找真知子。到了云仙后,德枝脸皮再厚,毕竟无颜去见备受自己虐待的真知子。她今天捱明天,明天等后天地推握着去见真知子的时间。不料,因为疲累过度,竟发起烧来。这时,真知子偶然得知德枝泊居在自己工作的旅馆里。出于义礼,心地善良的真知子急忙赶去照看,叫医生,查病情,忙得不亦乐乎。昏睡多时的德枝病情好转后,看着真诚的真知子,感动得良久才说出话来:“你为什么待我这么亲?是我让你吃足苦头,尝尽冤屈的呀!”当德枝兴冲冲地讲出她前来九州的目的时,真知子冷静地答道:“这一点请母亲原谅,时至今日,真知子是决不能回去了。胜则爱着那个清宫美子,我爱着后宫。……我和胜则重建家庭又有什么幸福可言?”一向妄自尊大的德枝这时才看到了自己的悲剧。这时,永桥夫人带来的消息,把德枝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打得粉碎——“胜则已签字同意离婚了!”接着胜则前来接德枝回家。临开船时,真知子赶来送行。德枝在甲板上一看见真知子,意外地叫了起来:“胜则,真知子来送行了。”胜则俯首看着码头上的真知子,为真知子的美丽心灵和宽阔胸怀所感动,大叫道:“保重身体。”真知子也大声回答道:“你也多多保重。”但两人再也不是夫妇了。

真知子回到云仙的旅馆里,服务台告诉她:“有客人找你。”真知子一看旅客登记簿,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后宫春树。真知子“啊”地叫出声来,正欲赶去看望久别三年的心上人时,有人在她背后敲了敲她的肩膀。真知子回首一看,原来是副岛渡。

副岛渡在胜则那儿代真知子办完离婚手续后,便去找春树。他对春树说:“你和真知子都是重义明理的人。所以,这个正义的策略,是我一个人搞的,我负全部责任。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真知子是同你结婚呢,还是同我结婚?因为我也向真知子求了婚。”这样,后宫春树就同副岛渡一起来到九州,要在真知子面前一决雌雄。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也迫使春树赶快到九州来找真知子。杂志社派春树去海外的出发时间大大提前,出发在即,春树得搞清真知子还爱不爱他,愿不愿意等半年之后春树来接她去国外。

旅馆的工作繁忙紧张,一直到了夜里,真知子才有时间在客厅里坐下,开始从容谈话。春树目不转睛地盯着真知子,先开口说:“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副岛渡也想娶你为妻,而我在这一点上毫无任何退让之意。现在就由你自己来决定了。另外,因为杂志社的派遣,一周之后,我就得去欧洲了。原先,我打算即便是硬抢强夺也要把你带到欧洲去的。可是,因为出发突然提前,我无法凑到足够的旅费,再说也来不及申请护照了。在请你判断同谁结婚的时候,我不愿意隐瞒自己缺乏能力的弱点。同副岛渡相比,在经济上保证你幸福这一点我是不如的。只有在真挚地爱恋你这一点上,我决不比任何人差。”副岛渡把香烟揉灭在烟灰缸里,从容地说道:“请真知子决定同谁结婚吧。后宫要去欧洲,我留在内地。我在经济上有力量使你幸福,而后宫可能半年之后仍无力量把你接到欧洲去。光靠感情,是不能保证你一辈子幸福的。物质生活的丰富,同样会产生精神上的幸福。另外,后宫长久地爱着你,却没能同你结婚,这得归罪于后宫的性格软弱。真知子,你觉得同这种性格软弱的人结婚,会获得幸福吗?”

一直沉默不言的真知子终于开口说:“我觉得八年来,后宫虽然没能把我夺过去,但他从不灰心,一直耐心等待。这是他的性格强韧之处。一时之间,把爱情之火燃烧得炽烈旺盛,借这炽烈的感情,把爱人紧紧搂于怀中的情人,那是比比皆是的。然而,这一度熊熊燃烧的烈焰总有一天会燃尽、熄灭的。而把爱情之火珍藏于心中,宁静地、永久地让它燃烧,决不让它熄灭的人,却并不是那么多的。因此,我爱后宫。”

春树一眼不眨地看着真知子。真知子冲着副岛渡说完以上这些话后,也脉脉含情地凝视着春树。副岛渡听完真知子叙述后,只好连连叹道:“你们还太年轻,太年轻。”

在春树旅欧期间,真知子如何安排今后的生活,成了两人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真知子觉得旅馆的工作好不容易做熟了,就继续做下去。她要不依靠任何人,独自等候着春树归来。春树口头上虽然支持了她的主张,但内心里却希望她能去东京。因为同阿绫、阿梢等人共同生活,可以互相依靠,互相帮助。

春树必须回东京了,真知子依依不舍地把春树送到长崎火车站。这天一早起,真知子就感到浑身阵阵发冷,脑袋昏昏沉沉。但她不愿让春树知道自己身子不适,怕即将远去的亲人为自己牵肠挂肚,放心不下。真知子给春树披上大衣,就象妻子为丈夫送行一样。春树上了火车,从窗口伸手握别时,才觉察到真知子的手火烫火烫的。但他已无暇细问了。火车徐徐开动,春树深情地关照道:“千万保重身体!”横亘在两人婚姻道路上的一切障碍都己清除了,只要两人都身体健康地等到重逢,就可实现多年来结合的夙愿了。真知子想顺着月台追去,再多看一眼亲人的面庞,然而两条腿却一点也不听使唤,软绵绵的,直想倒下来。真知子慌不迭地将身子依在柱子上,好不容易才没让自己倒下。头晕眼花、浑身疲软的真知子支撑着走出长崎车站后,觉得自己实在没法坚持下去了,便硬着头皮给副岛渡家里挂电话求救。副岛渡闻讯急速赶到,当即驱车把真知子带回自己家里。医生看后,说是疲劳过度,加上流产后恢复不够,以后的精神负担又重,最后一齐爆发,导致这个病状。

几天之后,真知子未及痊愈便谢辞了副岛渡家,回旅馆工作。一到旅馆,经理就把她叫去说:“前几天接到永桥先生的信,说是你已离婚,今后的生活安排,全由你自己作主。”当真知子表示愿意继续在此工作时,经理说:“不过,今后再不准在客人家里泊居,必须严格维护旅馆风纪。另外,从今天起,你就干普通服务员的工作。”显然经理认为永桥来信说随真知子便,就意味着自己不用再顾忌永桥的面子了。身体尚弱的真知子一下子要干更为繁重的工作,很明显是力不胜任的。但经理既已决定,哀求也无济于事。她深深地感到人情的淡薄,然而寄人篱下,只有忍气吞声,默然相从。

数日后,阿绫专程从东京赶来看望真知子。原来春树起程赴欧那一天,不见真知子来电报送行,再联想到离别时,真知子手心温度异常,放心不下,拜托阿绫多多关心真知子。为人热心真诚的阿绫为此特地赶到九州来看望真知子。可是,要强的真知子不愿叫好心的阿绫为她担心,瞒住病情及在旅馆里的际遇,装出一切尚好的样子。粗心的阿绫在为真知子和春树的恋爱终将结出美满之果而衷心祝福的同时,也为自己对春树的一片挚情没能获得如愿结果而伤感不已,以致没有觉察到真知子的病情已相当严重。当阿绫放心地回东京去后,真知子给遥在万里之外的春树写了这样的信:

“你的真知子病了。我想这是久劳成疾的缘故。现在我是多么想拉住你的手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也要坚持到你回来。我觉得这是上天对我们的爱情的考验。我决不会说软弱话的。但向你撒娇,心中便感到暖洋洋的。于是写下了这么一封信。同你相识已有八年,这是第一封不用忌讳他人的情书。我每夜每夜梦见同你结婚时的幸福,翘首等待着你的归来。”

不久,春树的回信来了:

“真知子,独居天涯后,方才知道最为牵挂的是爱人的健康。在我出发前,你若把身体状况不佳的事告诉我的话,我即便辞去杂志社的工作,或者至少推迟出发,也要留在你的身边。可你把身体不佳的事瞒住了我。我为此而不满。我爱着你。工作失去了,还有重新找到的时候,而对我来说,你却是不可复得的人呀!……”

信来信往,真知子期望自己会恢复健康。然而,实际上她的健康每况愈下。终于在一天下班后,她一头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真知子心惊胆战地暗忖:“弄得不好,在后宫回来之前,我会离开人世的。”真知子给佐渡的信枝、东京的阿绫发了电报。副岛渡也闻讯赶到,把真知子送到东京,安置进了医院。紧接着春树从巴黎打来电报说,一俟订到机票,立即飞回日本。副岛渡眼瞅着如花似玉般的真知子面容失去了光彩,神志日渐迷糊,觉得她恐怕已不久于人世,心想至少应该让真知子死在她心上人的怀抱里。于是,他瞒住众人,以悠起枝的名义,给春树火急汇去一笔旅费。

真知子处于昏迷状态,医生已觉得不可救药了。就在这危急万分的关头,春树赶到了。他顾不得拂去仆仆风尘,便从机场直奔医院。真知子的病床边围聚着出狱不久的修造以及阿梢、阿朝、悠起枝、阿绫等许多人。副岛渡独自向隅枯坐,正在借酒浇愁。大家一看见春树,简直都要大叫起来。春树扑到真知子床头,急切地呼唤着真知子。然而真知子毫无知觉。医生告诉春树说“真知子有可能就这样永辞人世而去……。不过,如果能缓过气来的话,也许就能趁势保住生命。……现在全靠她本人的精神力量了。就看是精神力量取胜,还是疾病取胜了。”说罢,给真知子打了一针纯属安慰性质的强心针。

春树跪在真知子病床前,抓起真知子瘦弱的手,揉搓着,抚摸着,要把爱情的温暖和生命的活力灌输给她。春树泣不成声地呼唤着:“真知子……你要活下去……。我们相爱八年,不就是盼望着今日吗?……现在我们可以结婚了,哪怕是今天,或是明天!……你为什么要离开人世呀?……真知子,我是春树,我回来了!回来了!”

就在这时,阿绫失声惊叫:“后宫,真知子……”众人闻声,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墙隅的副岛渡吓得惊惶站起。

医生长舒一口气说:“活过来了!”

真知子睁开双眼,目光缓缓扫过,好不容易落定在春树身上。她无声地启唇叫了下:“啊!”两只眼睛顿时奇迹般地熠熠生辉。真知子想抬手去抚摸心上的人,可是手却不听使唤,真知子想笑,表示心中的欢乐,但笑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不过,她还是笑了。春树柔情地抚摸着真知子的手,说道:“真知子……我回来了!”周围响起一片呜咽声。在众人激动、欢喜的呜咽声中。真知子又沉沉睡去。不过,这已不是走向死亡的不吉的昏睡。这是方才精力消耗过多,疲累而致的熟睡,这是养精蓄锐的甜睡。当她再次醒来时,将会头脑清晰,目光明快地同春树欢叙久别重逢的喜悦。副岛渡目睹着这一切,喃喃自语道:“恋爱这东西,如果是在美好精神的薰陶下,是会使人性格高尚,产生战胜一切的力量的。”说罢趁人不注意之际,悄然离尽而去。少顷,春树觉察,连忙追赶出去。在数寄屋桥畔,春树追上副岛渡说:“多谢你把真知子从九州送到东京。也多谢你给我寄来旅费。”副岛渡面带悲怆之色说:“幸福地生活吧,真知子会成为一个好妻子的。至于旅费什么的,我不知道那种事。到举行婚礼时,请叫我一声。”讲完,副岛渡扬扬手,离去了。

东方已现鱼肚白,新的一天又来临了。数寄屋桥畔弥漫着淡淡的晨雾。阿绫走来对后宫说:“我猜你准保跑到这儿来的。真知子在叫你哩!……她一睁开眼,就问后宫呢?……真叫我难受。”后宫诚挚地说:“阿绫,谢谢了!我对你多年来的真挚友谊,表示衷心的感谢。”“你说些什么呀?时至今日,我们之间还需要这种客套话吗?”阿绫扭过头去,任凭热泪扑簌簌地顺颊淌下,“你别看我!我是为你们高兴而哭的。”后宫无语地握住阿绫的手。阿绫故意赌气地说:“这是表示感谢吗?……你看你,好不容易握我一次手,可这握法,哪象是表示喜欢人家的意思呀。我讨厌这样握手。……你快去看真知子吧!”

春树笑着朝医院跑去。阿绫喃喃地念道:“忘却忘却乃是忘而却之。立誓忘却,却又忘而不却,其情可悲,莫过于此。”_

数寄屋桥下,河水静静地流淌着。阿绫的身后,隆隆地驶过早晨的头班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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